第17章 破屋暖灯照前路

几日后的深夜里……

因忽然的大雪,沈桂兰被困在山里加上惦记秀薇只能迎着风雪回家。

走到半路的时候,沈桂兰的意识在冷风里一点点被抽走,浑身僵硬,呼吸都像结了冰。

她恍惚又看见上辈子那一幕——亲儿子冷着脸,把她关在沈家门外,任她在雪地里蜷缩、发抖,最后没了气息。

这一世,难道也要死在这破屋前?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一双大手猛地将她从雪里捞了起来。

那手粗糙得很,可掌心滚烫,像炭火一样烧进了她快要冻僵的皮肉。

紧接着,她被人抱进了怀里。

是个男人,肩膀宽,背脊硬,把她和秀薇一起裹进大氅,半点风都透不进。

脚踩在雪地上,咔嚓咔嚓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碎了冰壳,也踩醒了她快要熄灭的心跳。

“还活着……”

男人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沙哑得像磨过石头。

“……就不能再冻死。”

这是她昏过去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再睁眼,风停了,屋里暖烘烘的。

火堆在墙角噼啪响,橘红的光跳在墙上,照出几只剥好的山兔,还有一张油亮的灰貂皮挂在梁上。

她猛地坐起来,低头看怀里的秀薇。

孩子裹在一件厚皮袄里,脸蛋红润,呼吸平稳,烧退了。

屋顶的破洞被茅草塞得严严实实,一粒雪都落不进来。

这……是谁干的?

门帘一掀,冷风卷着雪沫子冲进来。

顾长山弯腰走进来,肩上扛着一捆干柴,背上的伤口重新包扎过,布条干净利落。

他把柴堆在墙角,动作沉稳,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要走。

“站住!”沈桂兰冲上去拦在他面前,声音发抖,“你为什么救我?这不是第一次了!”

顾长山停下,没回头,也没说话。

屋里静得只能听见火堆爆裂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手,解下腰间的皮囊,倒出三块烤干的饼和一小包油纸包的草药。

“山里人,见不得人死在眼前。”他把东西递过来,还是不看她。

沈桂兰伸手去接,指尖碰到他掌心——那手全是老茧,硬得像树皮。

她脑子里猛地一震:那晚从他身上掉下的铁链,上面刻着“巡夜卫”三个字。

这手,不是猎户该有的。

他是逃兵?

是朝廷通缉的罪奴?

还是……丢了官、躲进山里的旧人?

她心跳加快,攥着还温热的干粮,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雪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白得晃眼。

可村里的安静没多久,就被一声尖叫撕开。

“沈桂兰!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滚出来!”章氏叉着腰,带着几个长舌妇堵在她门口,嗓门大得全村都听得见,“一个寡妇,敢把野男人带回家过夜?你们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沈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还不快去祠堂领家法!”

村民围上来,对着她家新补的屋顶指指点点。

“啧,这沈氏胆子真大。”

“那顾猎户高高大大的,谁知道昨晚干了啥……”

“不清不白的,以后怎么嫁人?”

门“吱呀”开了。

沈桂兰抱着秀薇走出来,脸色平静,眼神清亮,一点没像章氏想的那样慌乱。

她不搭理章氏,径直走到院子中间的石台,扫开积雪,从皮囊里取出那张灰貂皮,“唰”地一下铺开。

阳光一照,灰毛闪出银缎子似的光,整条街的人都看傻了。

“这是我拿三幅《冬狩图》绣帕,跟顾大哥换的。”她声音不大,却清楚得很,“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这貂皮,是他救我和女儿的谢礼,也是修屋顶的工钱。”

她盯着章氏,一字一句:“他补的是我的屋,不是我的命。我沈桂兰的命,我自己扛!”

说完,她抱紧秀薇,挺直腰板,大声说:“从今天起,我沈桂兰,带女儿秀薇,自立门户!不靠男人,不靠娘家!我家屋檐下,只认自己的天!”

全场鸦雀无声。

章氏脸一阵青一阵白,张着嘴,愣是说不出话。

当天晚上,流言刚平一点,村里的林婆婆拄着拐杖来了。

她当着几个邻居的面,指着章氏骂:“寡妇靠自己活命,犯哪条王法?你当年逼死一个儿媳妇还不够,现在还想逼死第二个?”

林婆婆在村里说话有分量,一开口,看热闹的人都缩着脖子散了。

夜深了,小石头偷偷摸摸跑到她窗下,从门缝塞进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沈桂兰捡起来,借着油灯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桂兰姐,山叔没走,他每晚都来瞧你家屋顶,怕再塌。我看见好几次了。”

她攥着纸条,冲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月光下,雪地上一串脚印,从山林来,绕着她家院子走了一圈,又回了山里。

那脚印的大小和步子,她认得。

原来,他一直都在。

沈桂兰捂住嘴,眼泪哗地流下来。

不是苦的,是暖的,像冰化了,心也跟着活了。

她吹了灯,重新绷好绣架,起了一幅新图——《寒梅映雪》。

她捻起一缕顾长山留下的灰貂绒,穿针引线,在梅花花心,绣下最轻柔的一笔。

“你要藏在山里,我就替你……绣出光来。”她对着窗外低语。

平静没几天,麻烦又来了。

张地主派了两个家丁,大摇大摆闯进院子,逼她交《百蝶穿花图》——说是给县太爷的寿礼。

“我们老爷说了,”领头的家丁斜眼看着她,“要是耽误了寿宴,你女儿秀薇,就进府当侍妾,抵债。”

沈桂兰抱紧秀薇,手一紧,眼里寒光一闪。

她没发火,只冷冷看着他们,说:“图,我可以绣。”

家丁笑了,以为她服软。

“但,”她话锋一转,“这种献给县太爷的绣品,我得亲手交到县令手里。要是县太爷也夸这绣,正好让他知道——我沈桂兰的女儿,天生不是做奴做婢的命。”

家丁一愣,随即冷笑:“行啊,你去!到时候人在县衙,是圆是扁,还不是我们老爷说了算?”

“一言为定。”沈桂兰点头,语气平静。

夜里,风雪又起,敲着窗。

她安顿好秀薇,坐在灯下,铺开一匹素绸。

火光映着她的脸,专注得像刀刻出来的一样。

她没睡,银针在指间翻飞。

用灰貂绒做蝶翼,金丝线勾花蕊。

一夜,两夜……

第三天天刚亮,风还在刮,冷得刺骨。

可她眼里烧着火。

两夜没合眼,眼睛布满血丝,手指磨得发红,快破了皮。

那根绣花针,像活了一样,在绸上穿梭。

她赌上了沈家百年绣艺,也赌上了秀薇的命。

那块珍藏的灰貂绒,是亡夫留下的念想,她剪了。

最后一点金丝线,是嫁妆里最值钱的,她也用了。

天光微亮时,《貂绒金蝶戏花图》成了。

金蝶活灵活现,绒毛在光下微微颤动,像下一秒就要飞走。

沈桂兰用井水拍脸,压下疲惫,把绣品包好,抬脚走向县衙。

“咚——!”惊堂木一响。

“堂下何人?”

她跪地,举绣品过头:“民妇沈桂兰,有奇物献县尊!”

张地主站在一旁得意洋洋,等着她低头认错。

县令却让衙役接过绣品。

白布一层层揭开,金蝶一露,满堂死寂。

县令猛地起身,冲下堂,伸手虚抚绣面,感受那几乎要飞出来的蝶翼。

“砰!”他一掌拍案,“此乃天工!说!谁绣的?!”

张地主刚要抢话,沈桂兰已开口,字字清晰:“回大人,民妇所绣。只因张地主觊觎小女,欲强纳为妾,我不忍女儿一生尽毁,故倾尽心血绣此图,只为向大人证明——我沈家女儿,配堂堂正正嫁人,非权贵玩物!”

她抬头,直视县令,眼神像刀:“只求大人一纸公道,护我女儿清白!”

县令目光如电,在她和张地主之间扫过,瞬间明白。

“好个张德旺!”他怒喝,“你献奇珍,本官当你是善人,谁知竟是借此逼良!此等绣娘,岂是你能欺辱?来人!”

“在!”

“把张德旺叉出去!再敢骚扰沈氏母女,以强占民女罪论处!”

张地主被拖走,脸青如鬼,眼神怨毒地钉在沈桂兰身上。

县令亲自扶她起身,温声道:“此绣入府库珍藏。赏银十两,赐‘巧慧妇人’匾额,即日送达。有此匾,谁敢欺你?”

当晚,那块烫金匾额已挂在她家门上。

秀薇哭着扑进她怀里。

沈桂兰轻抚女儿头发,望着门外雪地上——来贺的、看热闹的、退走的脚印。

她低声说:“娘用一根针,挡住了豺狼。从今往后,我的女儿,只嫁心之所向。”

话音刚落,急促敲门声响起。

开门一看,竟是县衙师爷。

他满脸堆笑,捧着个更精致的锦盒。

“沈夫人,恭喜啊!”他躬身道,“县令大人对您手艺赞不绝口。恰逢一桩天大机缘——不知您,可敢再接一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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