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草地,秋草枯黄,在萧瑟的风中低伏,如一片无垠的哀愁织毯。
叶卿棠蹲在地上,风无声包裹她,卷起她鬓边的长发,她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一张黄纸,火红明亮的火焰跳跃着,跟着风的节奏越烧越旺,直到把所有纸吞没。
纸钱的灰烬随风盘旋,似无数细碎的叹息,在苍白的天幕下飘散又聚拢。
远处,送行的队伍围成一圈,火舌舔舐着纸堆,跳跃的光影映照在人们木然的脸庞上。
将那焚烧的烟霭染成一片浑浊的灰蓝,沉沉地压向地面,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焦糊与未散尽的香烛余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凉意。
叶卿棠站起身,立于草坡高处,素衣被风鼓动,猎猎作响,她凝望着那跳跃的火光,眼中却无泪,只有一片沉寂的荒芜。
心底,一个声音悄然响起,低如呓语,“你看见了吗?沈一帆,他终是得了报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万丈深渊,便是他罪孽的坟茔。从此,你再不必困于那冰冷的牢笼,你的路,只会越走越宽,越走越亮。至于爹娘的死……线索已经浮现,像暗夜里的微光,我不会停手。真相,我定要掘地三尺,一寸一寸地挖出来,为你,也为他们。”
……
上京西市。
“百草堂”三字悬于门楣,朴拙而有力。
堂内药香弥漫,混合着新木的清冽气息。
虽是新开张,却已是门庭若市,求诊者络绎不绝。
有衣衫褴褛的乞儿,也有布衣百姓,偶见几个面有忧色的殷实人家,皆因听闻叶大夫医术精湛且仁心仁术,诊金药费皆比别处低廉许多而来。
堂内伙计手脚麻利地抓药、称量,算盘珠声清脆作响。
叶卿棠坐于堂中诊案之后,一身素净的青色布袍,挽着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眉宇间却沉淀着一种沉静与专注。
她刚刚为一位须发皆白、咳喘不止的太翁细细诊完脉,提笔在笺纸上飞快写下药方,字迹清隽。
“老丈,”
叶卿棠将药方递过去,声音温和却清晰,“此乃肺气虚弱,兼有痰湿。按方煎服,一日两次,饭前温饮。切记,饮食需清淡,莫食生冷油腻,夜间莫要贪凉,务必歇息充足。”
那太翁颤巍巍接过药方,连声道谢,被家人搀扶着离去。
叶卿棠的目光追随着老人佝偻的背影,直到其消失在门口攒动的人影中,才轻轻吁了口气,端起手边的粗陶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稍稍缓解喉间的干涩。
百草堂声名渐起,病人日增,她几乎片刻不得闲。
堂内依旧喧嚷,伙计的吆喝声、病人的低语声、药杵捣药的笃笃声交织成一片生。
叶卿棠正欲唤下一位病人上前,门口的青布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天光走了进来,墨色的常服衣袖拂过门槛,步履沉稳,无声地分开了堂内略显拥挤的人群。
傅怀砚。
他目光扫过堂内,最终落在诊案后的叶卿棠身上,深邃的眼底辨不出情绪,只缓步上前,在她案前站定,薄唇微启,声音低沉。
“叶大夫。”
傅怀砚的目光缓缓扫过堂内攒动的人影、伙计们忙碌的身影,那一排排散发着清苦药香的崭新药柜。
他重新看向叶卿棠,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种久别后独有的磁性,“叶大夫这百草堂,门庭若市,悬壶济世,声名远播。如今看来,当初将此堂赠予你,实乃是妥当的决定。”
他顿了顿,话语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赞许,“叶大夫医术精湛,仁心仁术,确不负这‘百草’之名。”
叶卿棠尚未回应,门口的青布帘子再次被猛地掀开,带进一阵微凉的风。
双儿小小的身影灵活地钻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挑着沉重药担的脚夫。
她脸颊红扑扑的,额角沁着细汗,显然刚从外面跑回来,声音清脆响亮,瞬间盖过了堂内的喧嚷,“小姐!药送到了!都是上好的药材,伙计们正往后院库房搬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跑到诊案旁,眼睛亮晶晶地,特别兴奋,“对了小姐,您忙得都忘了时辰吧?今儿可是兰夜节!我方才回来时瞧见街上都张灯结彩了,听街坊说,今晚上京里要开往年最大的夜市呢,可热闹了!”
叶卿堂微怔,指尖轻叩着粗陶茶盏边缘。
两个月了?她竟在这全然陌生的时空里,跌跌撞撞地行走了近两个月。
从沈府牢笼到悬崖边的绝望,再到这弥漫着草药清苦气息的百草堂,日子竟如指间流沙,无声无息便淌过这许多。
那些惊心动魄、锥心刺骨的瞬间,被日常的诊脉、开方、应对这市井烟火一点点覆盖,竟让她生出几分恍惚的安定感。
“小姐?”双儿见她出神,又唤了一声,小脸上满是期待,“夜市一年才一回,听说今年格外盛大,还有画舫游河灯呢!咱们去瞧瞧热闹吧?您也该松快松快了!”
叶卿棠看着双儿亮晶晶的眼眸,那纯粹的雀跃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紧绷的心弦似乎被这烟火人间的邀请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唇角微扬,正要应下。
“叶大夫。”
案前那低沉醇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恰到好处地截住了她尚未出口的回答。
傅怀砚的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她脸上,深邃的眼底仿佛敛尽了堂内的喧嚣,只余下她一人。
他微微颔首,语气是惯常的平稳,“恰逢兰夜佳节,京中夜市繁华,护城河上亦有灯船画舫可供游赏。不知叶小姐可愿赏光,同游一番?”
叶卿棠的目光在双儿亮晶晶的期冀与傅怀砚沉静深邃的凝视间逡巡一瞬。
她唇角微动,尚未出声,双儿却已敏锐地捕捉到了略显微妙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