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卿棠脸色巨变。
她简直被双儿这惊世骇俗的指控吓得魂飞魄散,恨不能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傅丞相,小丫头脑子不好,别放在心上哈……”
叶卿棠槽牙都快被尴尬咬碎了,慌忙伸手去捂双儿的嘴,声音都变了调:“双儿!休得胡言!”
双儿灵活地一偏头躲开,腮帮子鼓得老高,像只护崽的母鸡,气咻咻地瞪着傅怀砚,眼神控诉得明明白白。
“奴婢哪有胡言!”
双儿越瞧叶卿棠越觉得心疼。
这干瘪的脸蛋儿,这尖细的下巴,这一掐就折的身段……
“小姐您瞧瞧您自个儿!这才几日不见,下巴都尖了,脸上也没二两肉了,这灰扑扑的模样,不是被人苛待了,难道是去山里啃树皮了不成?”
她越说越笃定,小身板挺得笔直,仿佛握住了如山铁证。
“定是丞相府没给小姐吃饱饭!”
傅怀砚原本紧绷的唇角,在双儿这连珠炮似的“控诉”下,竟缓缓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妙的弧度。
他没看叶卿棠,目光落在双儿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小脸上,眼底那点寒意彻底化开,漾出几分兴味盎然的光。
非但没怒,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喉咙里逸出一声低沉的、带着磁性的轻笑。
“哦?”
傅怀砚悠悠地开口,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玩味。
“苛待?”
他往前踱了一小步,宽阔的身形在雨幕里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居高临下地睨着双儿,“依双儿姑娘高见,要如何待你家小姐,才不算‘苛待’?”
他微微倾身,那张俊美却常带寒霜的脸庞凑近了些许,眼底带着明显的揶揄,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是要顿顿山珍海味,金玉为碗,珍珠作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叶卿棠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的尴尬模样,笑意更深,“还是要绫罗绸缎日日新,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
双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噎了一下,气势不自觉地矮了半截,但看到自家小姐“憔悴”的样子,又梗着脖子强撑道:“那……那也不能让小姐饿着肚子去地牢那种地方滚一身泥回来呀!瞧这灰头土脸的!”
叶卿棠简直要晕过去,再次伸手去捂双儿的嘴:“好双儿!快别说了!”
这次她动作快,成功捂住了。
双儿被捂着嘴,只能发出“唔唔”的抗议声,大眼睛依旧不服气地瞪着傅怀砚。
【看吧!小姐都心虚了!】
傅怀砚看着主仆二人一个拼命捂嘴一个拼命挣扎的滑稽场面,尤其是叶卿棠那副羞窘得快要冒烟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笑声不再是之前的轻笑,而是带着胸腔震动的愉悦,打破了雨幕下的凝重气氛。
他眼中笑意如星芒闪烁,目光落在叶卿棠几乎要埋进衣领里的侧脸上。
慢条斯理,调侃,“原来在双儿姑娘眼里,本官竟是个是让叶小姐,去‘啃树皮’的人?”
他故意咬重了“啃树皮”三个字,成功看到叶卿棠的耳根瞬间红透。
双儿被捂着嘴,只能发出更大的“唔唔唔!”声。
【难道不是吗?!】
傅怀砚肩膀微微耸动。
叶卿棠只觉得尴尬无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顾不上跟傅怀砚道别了,因为她已经快晕过去!
“好双儿,你快闭嘴吧!”
话音未落,她已伸手捂住双儿的嘴,一把攥住双儿的手腕,像拔萝卜似的将人往院门里拖,双儿猝不及防,踉跄着跟上,嘴里还“唔唔”抗议,活像只被拎了尾巴的猫。
雨水噼啪砸在油纸伞上,叶卿棠一脚踢开虚掩的院门,力道大得差点把门板掀飞。
双儿被她拽得一个趔趄,伞都歪了半边,雨水哗啦浇湿了半边袖子。
两人跌跌撞撞冲进院子,叶卿棠才松了手,气呼呼地喘着粗气,双儿则揉着手腕,腮帮子鼓得能塞下两个鸡蛋,小声嘀咕:“小姐您心虚什么嘛……”
叶卿棠喘着粗气,虽说傅怀砚并没有当初看上去那么不讲道理,独断专行,但是好歹也是当朝丞相,她是真担心自己小命不保。
书房。
叶卿棠甩掉沾满泥水的斗篷,一屁股瘫在软榻上,这才抬眼瞪着双儿,眉头上挑,“双儿,我不是给你身契,放你回老家享福去了吗?怎么又跑回来当落汤鸡?”
她指了指双儿湿漉漉的袖口,语气半是调侃半是疑惑,“莫不是老家没树皮啃了?”
双儿一听,眼圈瞬间红了。
“小姐,您别赶我走!”
她跪在叶卿棠面前,声音斩钉截铁,“我从小就跟着您一同长大,您对双儿来说就是双儿的亲姐姐,小姐,双儿不想走,双儿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叶卿棠无奈叹气,窗外雨水淅淅沥沥,屋内烛火摇曳,她把双儿从地上扶了起来,拍干净身上的雨珠,头一次对双儿袒露自己的心声,“双儿我现在连沈府大夫人都不是了,就是一个普通女孩,这院子是傅怀砚给我的,倘若某天傅怀砚不想给我这宅子了,我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不是不让你跟着我,我是担心你跟着我过不上好日子。”
双儿猛地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声音哽咽却掷地有声,“小姐!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沈府那吃人的地方,咱们不是也熬过来了吗?那时候的日子,比啃树皮也好不到哪去!双儿不怕苦,更不怕没地方住!”
她仰起脸,眼眶湿润,晶莹的泪水顺着大大的眼眶滑落,目光却灼灼地锁着叶卿棠。
“奴婢虽然笨,可奴婢看得真真儿的!小姐您变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忍气吞声、任人拿捏的大夫人了!您有了胆气,有了主意,连傅丞相那样的大人物都……都敢周旋一二!”
她想起方才门外傅怀砚那带着笑意的调侃,脸微微发热,后知后觉自己居然质疑当朝丞相,语气却更加坚决。
“奴婢信您!奴婢就认准您了!您走到哪儿,奴婢就跟到哪儿,刀山火海也去得!奴婢不要什么好日子,只要跟着小姐,看着小姐好好的,双儿心里就踏实,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日子!”
窗外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小了些,烛火在双儿眼中跳跃,映照着她年轻脸庞上那份不容置疑的赤诚。
叶卿棠看着她,那沉甸甸堵在胸口的棉絮,仿佛被这滚烫的言语撕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双儿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内心那片空洞的荒原上,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