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好感

那张染着些许汗渍的信纸,像一片枯叶,在茶月儿剧烈颤抖的手中簌簌作响。

叶卿棠的目光终于动了动。

她没有立刻去接。

室内只余下茶月儿压抑不住的啜泣和粗重的喘息。

傅怀砚立在窗边,身形挺拔如松,逆着光,面容隐在阴影里。

红尘悄无声息地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叶卿棠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牵扯到背后的伤,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让她混沌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

良久。

久到茶月儿几乎以为那沉默要将她彻底吞噬、压垮,叶卿棠才极其缓慢地伸出手。

叶卿棠的手指,轻轻拈住那张薄薄的信纸一角。

茶月儿心头一送,膝行向前,就着叶卿棠的力道将那张薄纸往上送。

却没想,叶卿棠的手指却骤然一松。

“茶月儿,信任一旦崩塌就很难建立了。”

茶月儿的手僵在半空,那张承载着沈一帆罪证的薄纸在叶卿棠骤然松开的指尖下,轻飘飘地向下坠落。

它没有落地,只是悬在两人之间那寸许的距离,最终被茶月儿慌乱的手指重新攥住,捏得死紧,几乎要将它揉碎。

叶卿棠的声音很轻,带着足以将人灵魂冻结的寒意,“公堂之上,你袖中藏着它,却选择了闭口不言。那时,你可曾想过我的死活?想过那一纸证词能为我洗刷多少冤屈?”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茶月儿被泪水糊得狼狈不堪的脸上。

“大夫人,我太害怕了,我只是想活命而已!”茶月儿浑身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

“我只是一个女人,离了沈一帆我还能去哪呢?大夫人,您也是女人,您应该理解我的!”

茶月儿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比在大理寺公堂上更甚。

她以为献上证据就能获得一线生机,却没想到换来的是比沈家报复更让她绝望的东西。

失去信任的否定。

她膝行着想要再靠近,却被叶卿棠眼中那无形的屏障阻隔在外。

“夫人!求您!求您再信我一次!妾身真的知道错了!那时……那时是鬼迷心窍!是猪油蒙了心!妾身……”

她徒劳地攥着那封信,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茶月儿,你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在任何情况下每个人第一反应都会是自保。”叶卿棠极其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眼前,又浮现出那张带着戾气,不舍,又决绝狰狞的面孔。

[叶菀棠,你去死吧!]

叶卿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带着高烧后的虚弱和药汁的苦涩。

睁眼。

视线越过她颤抖的肩膀,落在窗外庭院里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竹影上,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你走吧。”

“夫……夫人……”茶月儿喉咙里发出几声破碎的气音,像一尊被骤然敲碎的泥塑,所有的祈求、狡辩、恐惧都凝固在脸上,最终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

良久,茶月儿才终于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不再看任何人,也忘了去捡地上那张关乎她生死的纸,失魂落魄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踉跄着向门口挪去。

门轴发出轻微而滞涩的声响,茶月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阴影中。

室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叶卿棠依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傅怀砚屏退了红尘,声音低沉问叶卿棠,“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沈府我是不可能回去了,我同沈一帆并未夫妻之实,更没夫妻之情,分道扬镳是必然的事情,这事一出到也好了,无论大理寺那边结果如何,也是将这三年的孽缘斩的干干净净了。”

叶卿棠语气坦然坚定。

刚来这的时候她发过誓,一定要帮原主活出样子,现在她勉强做到了一半。

“我打算从沈府搬出来自立门户,城西有处宅院还不错,我先前去看过,至于生计,我打算开个医馆,只是苦了双儿,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吃食又要节俭了。”

阳光洒在叶卿棠略显苍白却异常明亮的脸上,将所有线条都柔和,“不过双儿也到年龄了,她要是有想法,我倒是也可以帮她说说亲。”

傅怀砚的指尖在袖中几不可查地捻动了一下。

空气里,药味和血腥气依旧萦绕,却压不住她话语里透出的生机。

“城西?”他开口,嗓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像古井无波的水面。“沈家根基深厚,眼线遍布上京。你前脚搬出沈府,后脚自立门户,无异于将自己置于明处,成为箭靶。”

傅怀砚稍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她因疼痛而微微起伏的肩背,“开医馆是好,但沈一帆尚在天牢,沈永海岂会坐视你安稳度日?你的医术,足以引人窥探,更足以成为沈家构陷你的新由头。”

阳光穿过窗棂,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将他眸底深处那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也一并掩藏。

他微微倾身,靠近床榻边缘,距离近到叶卿棠能看清他墨色瞳孔中自己虚弱的倒影,以及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

“至于双儿,”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你自顾尚且艰难,又如何护她周全?沈家行事,向来不择手段。一个‘意外’,便能让你痛失所依。”

平静的语气下,是赤裸裸的、关于“意外”可能性的残酷提醒。

叶卿棠胸口一窒,方才因规划未来而生出的短暂暖意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傅怀砚的话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她竭力维持的镇定,将她刻意忽略的、深不见底的凶险无情地摊开。

她搭在锦被上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骨节泛白。

她何尝不知道沈家的狠毒。

叶卿棠不认为躲和忍可以规避掉所有危险。

沈一帆带回茶月儿的时候原主忍了,送去典妻留种的时候原主又忍了,可是结果呢,就是原主自己白白陨落一条命,而那些本该付出代价的歹人去活的滋润。

叶卿棠眼中间蒙上了一层阴翳,“生活总要继续。”

“况且。”叶卿棠眼睛一转,眸子里又亮堂起来,她差点把把最重要的保命符给忘了,傅怀砚身上中毒还没解,怎么说他也会护自己周全,“我跟傅丞相还有约定,傅丞相家大业大的,想必傅丞相护小女子不是什么周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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