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上钩

花阴听到这个消息时,脑子里最先闪过的不是那个虎背熊腰,而是西风将冰糖轻轻喂入她口中的甜味。

她的舌头微微蠕动,往下咽了口水。或许是那糖精叫人上瘾,她一愣一愣地走了神,直到眼前浮现出伍妈妈那精明的脸盘来。

“姑娘,姑娘?”

伍妈妈见她入了迷似的,伸出一只带满了金玉戒指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花阴这才醒过神来,耳边仍旧是秋梨抽噎的声音。见伍妈妈仍是一副讨好的样子,想要嘱咐些什么,她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说道:

“我知道了,到时候会准备着。”

其实,她既不知道老虎什么时候过来,也不知道要准备什么,只是觉得屋子里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能说上话的,不如赶紧打发走,图个心静。

伍妈妈听了这话,果就像是见了阳光的葵花,眉开眼笑了,颇有眼力见儿地从地上拽起秋梨,两个人拐着晃着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人走了之后,屋里只剩下花阴自己。

折腾了一阵子,太阳逐渐往西南方向移去,此时已到了申时。太阳光不再如正午时分那样强烈,但仍旧炙热金黄,从窗子里透过来,将整个屋子照亮。

她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感,不觉伸出一只手去接住一束阳光。

那阳光啊,温暖,明亮,炙热,多情,仿佛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片刻即是永恒。

有那么一刻,花阴的脸完全浸在这巨大的光里,但最终还是转过身去。

铜镜折射着淡淡的幽光,在那映画里,她的眼睛低垂着,盯着镜外的某一处,长久没有挪开目光。

好一会儿,镜子中的人像逐渐放大,花阴缓步走到梳妆台前面,将镜子左侧的一个沉香木盒子拿了过来。

纤细的手指揭开盒子上的金属扣,轻柔地翻开上面的一层盖子,那个褐黄色的纸包赫然出现在眼前。透过几束光线,上面因为摩擦所起的小小的绒毛也清晰可见。

可一瞬间,一道清长的身影从身后闪过,又以几不可见的速度把那个盒盖扣上。

因为速度太快,连带的惯性力使得合上那一瞬发出不小的闷响。

“师姐!”

花阴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看着旁边那人,有些生气。

“怎么,有了心上人,就忘了复仇计划?”

岫君合了盒子,并没有看花阴,而是转身悠悠地踱着步,语气虽然没有责怪的意思,却也并不轻松。

“我没有。”

花阴仍旧站在梳妆台前,目光从沉香木盒上移开,落在前面的地上。

岫君倒扭过脸来,接着问道:

“你没有,是第一个没有,还是第二个没有?”

“师姐!”

“当初我就提过,把偷藏民女的事情闹大了,明里挑个争端搅到和融堂里去,你总觉得不妥。可如今,那条鱼倒是被你迷住,将将要上钩了,我却怕你这放长线的人,反被那鱼给钓了。”

花阴听了这话,也不再说,还是静静地站着,脸颊一半映着夕阳,一半埋在阴影里。

忽然间,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她扭过头去,看着岫君,有些急促地探询着:

“上钩?师姐,是他有什么消息了吗?最近他一直都没有来这里,也没有传信给我。”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有些激动,她浅浅地低下头,目光在四下里无处落脚。

问出口的那一瞬间,花阴自己也感到有些慌乱,但她没弄明白,自己这一丝慌乱是来自哪里,自己又为什么想要掩饰这丝慌乱。

“他前些日子,独自去了玄女门,问门主求离心丸。”岫君说。

“离心丸?他要这个做什么?”

“箬君跟我说,是给一个生死兄弟。但我估摸着,他口中的兄弟,就是你。”

花阴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天在这个房间,西风对她说,会想办法救她出去,她万万不会想到是这么个办法。

离心丸分白黑两丸。人若吞服了白丸则会心离九日,心跳停止,呼吸全无,外表看上去如同死了一般。但实际上,只要在九日之后及时吞服黑丸,即可“死而复生”,与从前没有两样。

只是,离心丸是玄女门三大镇门至宝之一,门主怕是不会轻易给他。更何况,自明朔盗取了护心甲这个宝贝后,玄女门与和融堂一向剑拔弩张,水火不容。他只身一人往玄女门,能在门主手下保住性命才是头等大事。

像是看破了花阴的心事,岫君走到她的面前,说道:

“没错,门主并没有把药给他,而是列了些条件……”

自那往后去,花阴听得就不是很清楚了。

那个时候,他让她相信,她觉得有点好笑。男人口中的承诺,总是开始的时候赤诚如火,中间的时候缺斤少两,到了最后便形如枯槁。

所以当时,她只是当笑话听去的。

毕竟,只有笑话才不必当真,只有不当真才能一心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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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岩山。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积了福,尤其是给这山山水水积了福,翻过红岩山来,西风很快就找到了隐幽潭。更让人感到意外之喜的,有一株白棘花,就长在隐幽潭边靠岸的地方。

这隐幽潭着实神秘,离红岩山这么近,可多年以来一直都维持相当的大小和形状,且水温似乎也不灼烫。

但他心中始终警惕着,玄女门门主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出的这些条件也不容大意。

一步一步地,他的脚踩在松软的土壤上,感受着脚下的温凉。

那支白棘花的花茎纤细得几乎不见,远远望着,只有白色的花盘悬在空中,显出一丝诡异。

待到只有一步之遥时,他小心地俯下身子,去摘那朵花。可手指还没碰到花瓣,忽然觉得脚下站立不稳,身子直直往下倒。

西风随机应变,借着这股前倾的惯力摘了花,另一只手按在潭水中,往后弹起一个后空翻,落在岸上。

花采到了,他却闷哼一声,觉得掌心像是在火中烧烤了一样。他低头去看了看,果见那只碰到水的手此刻红肿起来,刺辣辣的疼。

他忍着痛,用另一只手将花轻轻放入怀中,如同枝头新芽守护着杈上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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