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麻烦

那年入了夏,七月里,却落了一场大雪。

下了雪,外面四下寂静,只有雪花堆叠落在地上的声音。

接连干旱了整整三年,许多人都已经忘了,自己手头还有几亩地。又或者不是忘了,而是早已饿死街头,成了野鬼。

花阴坐在屋子里,身上只披着一层单薄的毯子。

不该死的人将死尽了,该死的人还得意着。

她咬了咬牙,一双眼睛盯着窗外模糊的白色。穿过那浓稠的白色,似乎能够听到村子那头,小孩子玩耍的嬉笑声和孤寡老农的叹慰。

炉子里的干柴哔啵哔啵地响,往外迸溅出火花。那火花还没蹦出炉子壁,便被这压迫的冰冷覆灭了。

这雪来的不是时候。

大雪封了山,路上积雪,必定会耽搁时间。

花阴站起身,远远地瞥了眼屯粮的米缸,那里面的米马上就要见底了。

瑞雪可兆丰年,可这七月大雪,并不见得是祥瑞的征兆。

她眉头微皱,深呼一口气,热气很快结成乳白的冰霜。走到门口,刚推开一点缝隙,就灌进来一地的风雪。

花阴撇过头去,又拢了拢身上的薄毯,想要把门合紧,却没有关上,露出一条一指宽的窄缝。

想是外面风大雪冷,对门有冲力。她于是张开些许,用了力气又合拢来,却仍旧关不住。

好像卡了什么东西。

顺着那条白色的门缝一路往下,花阴这才发现,那里伸进来一只手,死死扳住了门框。

那只手有些僵硬,已落了一层冰霜。冰霜之下是通红的颜色,却不是冻的,而是凝固的血迹,如同一条条嗜血的蛇。手指修长且有又骨骼分明,像是男人的手。

花阴的两只手仍旧搭在脱了漆的门框沿上,却没有往回后撤敞开大门的意思。

外面的雪下得更紧了,扑簌簌的一片一片,落在那只手上。风低低地呼啸,挤过狭窄的缝隙,将雪连带着冰碴打在她的脸上。

很冷。

冷得彻骨。

她轻吸了口气,凉入肺腑里。

鬼使神差的,她把门打开了。

石阶上,一个男人伏在上面,身上已落了厚厚一层雪。

“救…我……”

他的声音颤抖着,每个字都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侧脸无力地耷在坚硬冰凉的地上。

花阴低下头看了看他,然后又抬头,向远处那几座矮丘看去。

矮丘上和别处没什么分别,不慌不忙地落着雪,飞鸟虫鱼绝迹不见鬼影。

“阿嚏!”

她不经意打了个哈欠,吸了吸鼻子。

天象怪,人更怪。花阴觉得,要是不把这男人弄屋里,她会先冻死。

这天气不容她多思考一刻的,她弯下腰,把男人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身上像靠了一个大冰块。左脚一钩,把门带上,一步一步,她搀扶着他来到床边,让他躺下。

男人仍旧耷拉着头,屋里炉子烧得暖和,他头发上的雪很快化成了水,往下一滴一滴流着,嘴唇冻得发青,昏迷不醒。

花阴把自己身上的毯子盖到他身上,又走到桌子旁边,拿起水壶里剩的一点水,倒在杯子里,从她的指腹传来一阵暖意。

往男人身侧凑近了坐,她将杯沿搁在他干瘪的嘴唇上,慢慢倾斜杯身,喂他喝水。

可他双目紧闭,连带着连嘴唇也关得死死的,那水一滴也没有饮进去,汩汩地顺着他歪斜的嘴角,全部流到黑色的衣衫上。

“麻烦。”

她撇了撇嘴,往男子身边坐得更近些,一只手捏着他的两颊,想迫使他张开嘴。

可手指刚刚碰到他的脸,手腕被死死攫住,腕骨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床上的男人忽然睁开双眼,眼中充斥着红色的血丝,透出凶狠的神色来。

她觉得很痛,额上沁出些许冷汗,眉心扭成了川字,却始终没有叫喊出声,双目紧紧瞪着那个男人。

这么对视着片刻里,花阴手腕上的力道忽然松脱开,可男人的眼睛仍旧停留在她身上,也没有上下打量,只是定定地看着。

她别开脸,将水杯放在床边,又走到木桌旁边坐下,轻轻揉搓着那只被抓的手腕,手腕处已有一道明显的红色勒痕。

狗男人。

床上那人见她走开,又盯着杯子看,喉骨上下微微滚动,可半天了也没有动作。

“就该任你冻死街头。”

花阴看着那男人小心谨慎的样子,冷笑道。

可她说完这句话,男人倒拿起水一饮而尽,还有些怏怏地吐了句“多谢”,颇是不给面子。

存了心的是。

她本来仍觉得有些窝火,可刚刚近处坐着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样东西。

炉子里的火苗一抽一跳的,她的手搁在正上空,有些时候,火舌都舔到了她的手心,她也没注意。

这时候,花阴的眼里只剩下一桩事——

那个纹路,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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