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的锦城热闹极了。
吉羽难得出门颇为欣喜，就连一同前来的李幼禾都感染了些节日的喜乐。
两人走在前面，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跟在后面的吉善依旧白日面孔，身畔跟着的是颜素绵。
吉羽的理由很简单——你太忙了，来不及与你说，素绵姑娘甚好，绣工好，样貌好，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好，教我刺绣时更是好。
吉善确是忙，即使是在年里也极少呆在府中，哪里知道她找来了坊里的绣娘。
自小，她会主动向他提出各种要求，比如寻找看得顺眼的师傅教授任何她感兴趣的东西，偏只不碰刺绣，现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竟主动学了起来，未曾与他知会。
头一遭。
越到街市中心人越多，原本隔着的一肩之距渐变成挨在一处。
吉羽随着人潮往前去，李幼禾小心护住，看到新鲜的玩意，两人不时聊上几句。无奈于行易退难，总是才刚发现一处有趣的摊位，便已被推挤着到了更前面去。
吉善紧盯住隔了数米的娇小身形，衣袖一紧，被素绵轻轻捏住。
话在嗓子眼里憋了个来回，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就连称谓都为难。素绵想念小时候，不用理会家人的提醒，一遍又一遍地追在他身后叫着表哥，他不会纠正，他会应。日子久了，年岁大了，历经得多了，一切都变了。
人前人后，他是吉绣坊的主事，她则是坊里手艺最好的绣娘。
随着他的父母兄长一朝离世，仿佛两人之间再没有别的关系了。
衣袖突然抽离，方才还在眼前身畔的人消失不见。
素绵踉跄着勉强站好，恍惚看到最熟悉的身影，正快速拨开层层阻隔离她越来越远。
顾不得这些那些，提着嗓子急喊：“表哥……”
正前方是灵泉寺，善男信女们争先恐后地涌过去。
李幼禾护着吉羽，奈何守着男女之别，被人群越冲越散，眼看着她被推来搡去，怎么也到不得近前。
吉羽左右张望，不知被谁猛力一推直挺挺向前扑去。
吉善只来得及揪住手臂，随着冲力也跌下去，落地前拢她护于身下，稳稳托住脑后。
周围乱糟糟一片，他只听见两个字，她缩着身子瑟瑟发抖，颤声唤着吉善。
反反复复。
吉善。
吉善。
到底是不怎么出门的大小姐，哪里见过这般人潮，被挤得躺在地上，吓坏了，人都是被抱进府里的。
幸而只是吓到，没有受伤，玉藕似的小臂上多了道青紫指痕。
惊吓过后睡不安稳，突然就醒了，再难入眠。手臂处抹过药膏清凉凉的，沁着淡淡馨香。
书房的烛火还燃着，半道人影映于窗纸之上。
吉羽跺了跺脚，轻悄悄地推门而入。
睡着了？
暴露于空气中的宽阔脊背上几处乌青，一道几乎斜穿于背的暗红色疤痕，每一寸都似提醒经年累月。
烛光映照下极为鲜明，狰狞。
她该怕的，手却慢慢伸了过去。
如若可怕的记忆能够封存，这疤便是密钥，亦是良药。
撑着额头小憩的人蓦地一动，几乎触到的手定在半空中，听得他一声低唤：“素绵。”
不同于白日人前模样，许是倦了，嗓音暗哑柔软，益发显出一丝与众不同的亲昵来。
吉羽凝眉，咬住唇瓣，悄步上前看个究竟。
他仍闭着双眼，呼吸均匀。
确是睡着。
梦中所唤之人，是他表妹，那位与他有婚约的颜姑娘。
药膏轻放于桌角，吉羽回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