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以止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拿起桌上的薰露水仔细打量,不解地问陆迢:“这花精是被汪易之下了情蛊?临了还要拿自己的残灵为他续命?”
陆迢掸了掸手上的水珠,道:“情根深种而已。”
涂以止冷笑一声:“多闻负心郎,少有痴情汉。”
“……”这仙君怨念如此之深,莫不是……他心悦于张元生?陆迢心里暗暗盘算。
也对,张元生是他在人间交往最为亲密的一个凡人,难免会生出些莫名的情愫,应是后面张元生娶妻生子,伤了这位仙君大人的心了!
陆迢不禁为自己的聪明窃喜。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涂以止声音从背后响起,激得陆迢一颤。
“您今日灵气吸足了没有,我想咱过几日就该启程了。”陆迢讨好道。
“不急,那汪易之定会来寻你。”
“啊?”
“夜深了,回屋。”
陆迢跟在涂以止身后穿过闹市,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讨论今日千灯帆船的场景。
陆迢拽着涂以止的一片衣角,想起琴柔的事不禁悲上心头。
*
汪易之近来总是做梦。
他总是梦见一片宽阔的池塘,水面光秃秃的,不论晴午还是夜分,都泛出诡异的幽绿色。
他总是在冷汗中惊醒。
淑娘回来了,可到底是和小时候不相同了。
淑娘总是坐在阁楼上,不许人接近,一个人恹恹的。从前她与那妖物共存时,心绪不爽时就会去庭院中借着月色跳新学的水乡舞曲,可是现在,她总是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发呆。
汪易之想起那日在风间阁,淑娘好不容易跳出妖物的束缚附在他耳边说:“易之,救我,有妖物附身于我,你莫中了她的套!”
一遍又一遍回想,好似只有那日是如今的淑娘,从前……都是琴柔。
但是他从小就被教导,妖生来就是害人的,人与妖从来势不两立,那朵荷花怎么会对他真心实意呢?
淑娘回来后一直找借口疏远他,汪易之不得已一遍又一遍去风间阁问那些小倌儿跑堂淑娘的喜好。
“琴柔娘子啊,从来都是好心肠,吃食方面从不计较,首饰最喜珍珠物件,对了那雪水泡绿顶新茶她最喜欢……”
“吃食?她羊苗尖也吃?”汪易之问。
小倌儿把毛巾挂在背上细细回想:“怎地不吃?上次后厨做了好大一碗清炒羊苗尖,她可是吃得干干净净!不过汪公子,小的多嘴问一句,您是真的要和琴柔娘子成亲了?你老子能同意?”
汪易之眼神暗了暗,只淡淡道:“她现在是淑娘,不叫琴柔。”
“得嘞!”小倌表面奉承,背过身去却嘟囔着:“切,换了个名号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换个名号就能改头换面了?也不看哪里发家的,转头就翻脸不认人。”
“就是就是,上次我和小四灵去街上买胭脂,那琴柔就在隔壁亭子里,穿得锦衣玉带,连看都不看我和小四灵一眼,和她打招呼也置若罔闻。”一女子坐在大堂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忿忿不平道。
“苗苗姐,人家现在攀上高枝了,哪会认得咱这些穷朋友?”远处的女子加大了音量,刻意落进了汪易之耳里。
汪易之自觉无趣,逃也似的回了府邸。
今天是淑娘第一次主动邀请他上阁楼,他在江蜀的各个店铺里好不容易挑出最浑圆最精致的一串珍珠坠子,满心欢喜地上了阁楼。
阁楼里弥漫着淡淡檀香的味道,和平常不同。淑娘身着薄衣,发髻高高拢起,丝带与发丝交绕,和平常不同。淑娘脸颊胭脂红云飞升,眉细细描过,口脂也红得艳丽,和平常不同。
汪易之只觉头晕晕的,思绪也不太明朗。
汪易之走至桌前,夜色深浓,灯的火苗在罩子里舞动,有轻微噼啪的声响。淑娘软软地靠过来,陌生的味道让汪易之无所适从,淑娘的发丝在汪易之的脖颈间拂动,汪易之脖颈上的伤口已经凝结成一道浅浅的疤,平常注意不到,此时却极为敏感瘙痒。
“易之,还未正式与你道谢,思来想去,我无以为报,若是你不嫌弃……”
汪易之顺势握住淑娘的躁动的指尖,嫌弃……他怎么会嫌弃淑娘呢?
小时淑娘比他大一岁,聪明伶俐,却是性格骄横,带他在江蜀街上干尽了坏事,却会在挨打时全将责任揽下,被抽鞭子也不哭天喊地,只是不长记性,次次依旧如此。
那时两家人的府邸挨着,汪易之常常能看到淑娘受罚的场景,汪易之也知道淑娘在江家极不受宠,江员外一心想生个男子接管家业,可是多年过去江家还是只添了淑娘这一个女子。
汪易之循规蹈矩惯了,童时就喜欢当淑娘的跟屁虫,在日日四书五经的束缚中,淑娘是他儿时唯一的亮色。
可现下,却是不同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