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裴大夫人一改方才焦急愤怒，反倒气定神闲悠然自得，看春姨娘的眼神和看着一只能随手捏死的蚂蚁没什么区别，微微一挑眉，唇边的笑冰冷且残忍，只听她一字一句道：“我方才说过，我自己吃过的苦总不忍旁人也吃，可现在想想却是妇人之仁。既然春姨娘教养不好孩子，总不能让瑚儿再在你手里耽搁。湘榴，你即刻去找几个得力的妈妈去春姨娘房里将九姑娘的东西都收了，统统搬到我这东厢房来，今日收不完也不要紧，若有什么缺的我另替她补便是，回头将赖二媳妇找来，就说九姑娘原先的乳母突发恶疾出府去，让她日后替了她的位置好生照料九姑娘。”
“至于春姨娘，不用打板子索性改成打嘴巴子，依旧是三十下，让辛妈妈来打，仔细些别叫落了根不好治便是了。”
春姨娘听后先是呆呆地愣在原地反应不过来，待回过神后如遭雷击即刻大闹，眼泪鼻涕齐上阵，这会子倒不是去拉扯裴清珏的裙摆了，直接扑到裴大夫人床前扯着她滑落的被角嚎哭起来。若说她方才那番哭闹还是三分真心七分演戏，现在已是十足十的真情实感，她是知道裴大夫人的手段的。
原先除了她和秦姨娘以外，裴万竑身边原先还有一个开了脸的大丫鬟名叫云烟，是个落第秀才的闺女，因老家发大水他们家遭灾，一家人为了活命才无奈将她卖进裴家。因她容貌清丽兼之通文识墨，在一众丫鬟中格外显眼，裴万竑对她也十分喜欢，原以为她至少能混上个姨娘的位置。
没成想在裴大夫人入门不久后，云烟就接连犯了不少小错，裴大夫人也不责罚，反倒是替她在裴万竑面前处处维护，后来就趁着府里放人的功夫给她寻了门亲事远远的打发了出去。
这表面上看起来是裴大夫人贤惠大度，体恤下人，可春姨娘心里门儿清，云烟嫁的人是一个瘸子，原是高家一个下人的儿子，因瘸了腿年纪大了不好找媳妇便求到裴大夫人这，裴大夫人索性就将云烟塞过去。一个瘸子，就是再有本事又能干些什么？高家家主仁厚容他在府里当个打杂，银钱自然很少。前不久她才听说，云烟生活拮据，只得接些给人缝补衣裳的活计来贴补家用，哪里像原先那样在府里吃香喝辣的痛快？
一想到云烟的下场，再想想如果裴清瑚真的被她接走拿在手掌心里，日后裴大夫人要她生则生，死则死，自己哪还有半分盼头？
“太太，太太，求您大发慈悲，是婢子猪油糊了心肝，是婢子昏了头，千错万错都在婢子身上，您有什么气就朝着婢子发便是，是打是骂是罚婢子都认了……只求您别带走九姑娘啊，九姑娘她还小，她离不得亲娘，求您了太太……”声泪俱下，以头抢地，啪啪啪连着磕了几个响头，这既是她慈母心肠，亦是她保命所求。
一旁的裴清瑚看着生母如此卑微，心里痛悔自己糊涂之举，也跪着爬到裴大夫人跟前哭着哀求：“母亲息怒，母亲息怒，姨娘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就是怕我受罚……母亲，母亲，瑚儿日后一定听话，再也不敢了母亲，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姨娘吧……”
眼前的景象，着实吓着了裴清璇，也深深冲击了她一直以来的观念。原先她生活在渝州，那个家里人口简单，家人间氛围十分温馨和睦，待回到宁国公府后，虽然也经过几次风波，可家中众人大体还是对她十分疼惜爱护，不仅有慈爱的祖母父母，还有友爱的兄姐，自然觉得天底下的亲人都该如此。
是以她对裴清瑚一直视作亲妹，从未想过期间差别，更无从体察裴大夫人与春姨娘之间那些看不见的火花和裴清珏心头微妙的怨愤，更加不知道深宅大院当中妻妾之间不仅有和平相处的，更有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一面。
如今看她们几人情形，她虽不能十分了解个中缘由，可懵懵懂懂地也知道裴大夫人并非完全为着金钗一事才如此处置二人。反倒是她隐忍许久，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才能如此快准狠地落下决断，并在瞬间吩咐好所有人手。
她抬眼想看看裴大夫人的表情，却意外地看到斜对面的亲姐面上露出得意又不屑的笑容，那种彷如得胜者的笑容，刺得她双目生疼，心头涌起一阵阴霾。
“怎么？你原先不也同老爷说过，要让我来养瑚儿吗？如今我这般布置，岂非不是如你心愿了？这会子倒不愿意了？哼，我身为嫡母，瑚儿也称我一声母亲，由我抚养她有什么不妥吗？”裴大夫人笑容越发明媚，可看在春姨娘眼里却如催命阎罗。
可裴大夫人的话，她是一句都反驳不了，心里却暗恨起裴清璇她们两人，若不是她们两个偷听，自己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她深知此时再求也是无用，索性收敛悲容对裴大夫人深深一拜，换了口吻道：“方才是婢子失心疯了，九姑娘能得太太垂怜照拂是她的造化，婢子谢过太太大恩。”
她前后态度的转变过于突兀，不仅裴大夫人惊讶，连一旁还在痛苦流涕的裴清瑚也听得一脸错愕，她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生母，还以为她是要舍弃自己，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拉她，却被春姨娘的眼神挡了。后者用几不可察的动作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裴大夫人心知有诈，可今晚闹了这么久她也累了，既然金钗已经寻回，又处置了春姨娘母女，她心情大好，让湘榴她们按照原先说得去办后，又拉着裴清璇她们两个说了几句闲话就打发她们回去。自己则留了裴清瑚在房里，说是有话要说。
裴清璇她正愁不知该如何逃离现场，她怕裴大夫人是当着她们几个的面让辛妈妈去打春姨娘耳光的，那场景光想想就觉得尴尬，听到裴大夫人松口，背后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低头同裴清珏一起行礼告辞后就匆匆出了房门。
她们前脚才踏出韶光院，后脚就听到“啪”的一声从背后传来，在夏夜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