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月的春风料峭，裴大夫人身着春衫又大哭一场，人便有些发冷身子抖得厉害，可她隐忍数年的委屈着实也是需要痛痛快快宣泄一场才行，于是这泪水也变得如决堤的水流般一发不可收拾。裴七夫人也深知她的心病，只是终不能看着她跪在自己面前哭，这传出去实在不像话。
“大嫂起来吧。”裴七夫人起身扶起对方，复又将她按在凳上给她递上一盏热茶暖手，自己则走开在屋里走了几圈平复心情。
“璇儿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她虽然不说但我想她也猜到几分，不然方才也不会见我不理她也不上前来问个究竟。”她仰头长叹一口气，强忍心中酸楚，用极为平淡的语气回身对裴大夫人道：“这样吧，我同你一道与她说清楚，也不需说得如此详细，只说当年事态紧急才托我照料，如今事态平稳自然是要还君明珠，至于璇儿信或不信也只能尽人事了。”
她何尝不是心如刀绞，养孩子又不是养个猫儿狗儿，况且就算是猫儿狗儿养了这么多年也是有感情的只是当着裴大夫人的面她不想示弱人前罢了。这事说穿了是一笔糊涂账，好像谁都没错又好像谁都错了，只有裴清璇是最无辜的。
裴大夫人听她这样说，用帕子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目光中露出几分清明，思绪也渐渐回归理智。她点点头同意了裴七夫人的想法，两人又坐在一起低声商量了些许细节，比如如何开口，如果遇到裴清璇情绪激动又该如何应对云云。
她们在小花厅这厢商量，没料到那边裴清珏却是直接把事情给她们办了。
裴清璇方受了裴七夫人冷眼，还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想着自己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到母亲生气，于是领着裴清珏逛园子都逛得漫不经心，毫无兴致，走一步停三步的发呆，更别说指鹿为马，张冠李戴了。
比如面对眼前一株开得正艳的牡丹，她张口就说成了月季，裴清珏听得直扶额叹气。
“璇妹妹，逛了许久我也有些累了，不如我们到前面的小亭子歇歇脚可好？”裴清珏见她情绪如此低落，眨了眨眼笑眯眯抬手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凉亭提议道。
其实这座宅邸不大，院子也不大，她们逛了没一炷香的功夫，那小花园就几乎走遍了，要去小凉亭坐不过是托辞，有些话她想同裴清璇说一说。
随从的侍女都十分有眼力见地离她们六七步距离，见她们往亭子走去，有两个眼尖的就飞快先行一步去布置茶水点心之类的。等第一盏春茶泡出来后，朱莺恭敬地给她们俩各递上一杯，就领着其余几人悄咪咪退到亭子外头，方便她们说话。
其实她也是比裴清璇早知道一个晚上，可兴许是前段时间的相处，也或许是血脉使然，她对这个消息虽然震惊，但也是乐意接受，甚至乎还有点庆幸裴清璇是自己的亲妹子。
“你是担心婶娘生你的气？”裴清珏开口点出对方心思，柔笑着劝慰道：“你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惹婶娘不快，可你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错了对吗？”
“嗯。”裴清璇用蚊子般的声音闷闷应道，她憋在心里的委屈渐渐放大，语气中渐渐带着哭音道：“难道母亲是生气我许久不回来？可我也想回来啊，只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我……”
“傻妹妹，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婶娘不是生你的气？或许说婶娘压根不会为了这些生气？”裴清珏见她眼角含泪，便凑近前去用丝帕给她印了印眼角，轻声道：“你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有些事即便旁人不说，难道你自己察觉不出来么？”
裴清璇先是迷茫地摇摇头，忽而电光火石间，一些陈旧的过往记忆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闪过。
打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觉得裴七夫人同其他人的母亲不大一样，虽然她对自己也是极致温柔可亲的，可这温柔中总是带着些说不清的别扭和客套。
一天里大半的光景她都是待在裴六老夫人的居室内，见得最多的不是祖母便是乳母，作为母亲的裴七夫人却是很晚很晚才会来接她回去，便是回去也是能不抱就不抱，再不然也是吕妈妈抱着她的。
便是她顽皮犯错，裴七夫人也只是耐心教导，从无斥责，更谈不上惩罚，在她的教养上更多是托给了裴六老夫人帮忙的。
她曾以为是母亲忙于家事的原因，又想过可能当母亲的都那样，可在目睹裴七夫人抱着刚出生的裴丛珀那视若珍宝的模样，当她看见裴丛珀犯错时裴七夫人训斥教导的模样时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心底不是没有遗憾，她同裴七夫人好像真的没有旁的母女那般亲密，顶多是摸摸头，牵牵手之类的。
一个模糊的想法在她心中升起，想起自从自己入府以来裴大夫人对自己那看起来有些过分的看重和亲昵，还有自己落水时她同宝郡王妃的争执，病倒时她对自己嘘寒问暖，悉心照料的种种，她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许是这个想法过于荒谬，她被吓得捂住自己的嘴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裴清珏，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裴清珏知道她已经醒悟过来，便坚定地对她点点头以示肯定她的想法，看着对方震惊的面容，她的内心也十分复杂。
“你没猜错，其实你并不是婶娘的孩子，而是母亲的孩子，你的生辰也不是七月初八，而是十一月十五，你出生那日父亲遭人陷害被拘，母亲惊惧之下只得把你送到渝州去，托付给七堂叔和婶娘他们，只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她三言两语将大人们难以说明的前因都说了出来。
其实裴清珏不过八岁光景，当年的她也不过是两三岁的稚儿，这些情况她也是长大后从姜妈妈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的，结合昨晚裴大夫人说的倒是全都对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