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夫人原先打算借此时机敲打警告裴大夫人一番,好叫她日后规行矩步,少将大人的恩怨放在孩子们身上打算盘。可没曾想却被她反客为主,把自己架得下不来台。
可毕竟姜是老的辣,她也算是见识过百般风浪的人了,又岂会轻易叫人拿捏?顷刻间,她借着一声轻咳定住心神,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劝道:“唉,不是我不想让璇儿认祖归宗,可此事也不能操之过急。一来老七夫妇他们养她一场,早已有了情分,你招呼都不打就把孩子认回来,叫人家心里怎么想?合着他们辛苦一场,到头来你轻轻松松就摘了果子,岂非要伤了两家和气?再则,璇儿到底叫他们爹娘多年,骤然要孩子改口重新认母,你也不问问孩子心里能不能承受得住?”
“二来,你可别忘了,当初你生璇儿时可是上报过朝廷说你生的是一个死婴,兼之老三夫妇惨死异乡才换来皇上起了恻隐之心,将老大的案子一查到底还我们全家清白。不然就凭着那些似真还假的证据和几个御史的奏本,老大就是没死,他仕途也算完了。如今你若贸然行事,一个不慎我们家就得落个‘欺君’的罪名来,到那时别说是我们全家,便是裴家阖族都得陪葬。”最后几个字她故意拖长着音来说,想用一番连哄带吓的话打退对方,是以说话时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裴大夫人,不错过对方任何情绪的变化。
此时裴大夫人的脸上已不见一丝怨愤之色,反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再不情愿都好,也得承认裴老夫人刚才那番说辞是得极有道理。当年的事一旦抖搂出去,女儿认不认得回来还两说,光是“欺君”一罪就是毁家灭族的大罪就是逃不掉的。况且她方才一时激愤出言顶撞裴老夫人,已是大不孝的行为。她自己说完都暗暗后悔,幸亏她老人家似乎并无打算同她计较,反过来开解自己,不如就坡下驴彼此面子上也都过得去。
心念一转,她脸上堆起一个殷勤的笑起身走前几步凑到裴老夫人面前赔礼道:“媳妇愚钝,竟不察其中深浅,幸亏母亲提点,不然只会闯下大祸害了全家,媳妇知错了,日后定会将府里的孩子都一视同仁,再不厚此薄彼。”她这次的道歉听起来比刚才真诚不少,裴老夫人也不想彼此弄僵也就势打着哈哈揭了过去。
刚刚彼此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裴大夫人笑嘻嘻地扶着裴老夫人从房里出来时,婆媳两已然恢复原来的亲密说笑模样。
等晚饭时分,裴清珏同裴清璇去同裴老夫人请安时,只觉得荣寿堂里的气氛异常诡异。屋里除了侍女仆妇外,来请安的只有裴清琼一人,见她们两进来她慌忙起身,下意识拢了拢鬓边的乱发讪讪一笑。
“四姐姐,璇妹妹,你们来了。”她的神色瞧着十分憔悴,像是遭受了什么打击一般,连发髻上那朵紫玫瑰绢花歪了都浑然不觉。
“琼姐姐,你……你的头花。”裴清璇终究还是没忍住,善意地指了指对方头上提示道:“不如我替你正一下可好?”说罢抬脚就要走过去。
裴清琼却像是受了极大惊吓般向后一退,摇头摆手一个劲说着“不用不用”。她的行为举止过于反常,让裴清璇、清珏二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正想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就听到夏欢来报老夫人来了,三人忙各自按齿序站定,等裴老夫人来后异口同声向她行礼。
裴老夫人其实已然十分疲惫,但她还是硬撑着慈祥的笑意同她们几个说笑了几句,又问及她们第一日上课的情景来。
裴清璇细心地发现,往日才思敏捷,勤奋好学的裴清琼回答时竟有些磕磕巴巴,连今日何娘子布置的功课都答不上来,不免有些惊诧。而同她坐在一边的裴清珏也是微微皱起眉头,目露不解地看着面前的堂妹,心里不断冒着问号。
好不容易裴老夫人抬起手边的茶盅示意她们告退,三人鱼贯而出后,她们拉住裴清琼问到底怎么了。裴清琼将她们带到烟波亭见四下无人偷听才将事情说了出来。
“好妹妹,对你不住,珊儿她……母亲得她不易,听闻生产时足足折腾了两天两夜才勉强母女平安,是以父母总也多疼她些。她说的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她不是故意的,只是骄纵了些才口无遮拦。我替她同你赔罪了。”裴清琼将事情全盘托出后,微一侧身弯了弯膝盖向裴清璇赔礼:“我自知珊儿此番错得离谱,也不奢求你能原谅,只希望你看在这些日子咱们的情谊上能饶她一回。”
裴清琼脸上写满了哀戚,她本是二房庶女,裴二夫人待她虽然很好,裴家也不是将嫡庶看得很重的人家,只是她从裴清珊出生那刻起就注定了要给她做陪衬的。裴清珊不高兴了她要哄着,裴清珊胡闹她要忍着,不然闹到裴二夫人面前虽然不至于被骂,可看几日的冷脸也是家常便饭。
今日裴清珊要去长河轩时,她本想去劝阻,等她赶到时,长河轩已然闹得鸡飞狗跳。她立在院门前想了片刻,里面两个人一个是自己胞妹,一个是自己堂妹,可两人的身份又岂是自己可比的?裴清珊的背后毋庸置疑是裴二夫人,可裴清珑的背后除了裴老夫人外,还有大伯、父亲,甚至宫里的贵人娘娘,乃至九五之尊的皇上。无论自己帮了哪一个,都势必会得罪另一个,更惨的是两个都得罪,自己何苦做吃力不讨好的傻事。
转念一想,她趁着里头闹哄哄没人在意到她,悄声无息地转身就走,她也没想到就在自己转身后居然还能发生这么多事。
如今倒好,她的妹妹和母亲都被严惩,自己方才还被裴老夫人刻意敲打一番,让她学学如何做个好姐姐,只差没点着她脑门说自私了。
她素日再老成也不过是七岁光景,哪里受得住老夫人的话,登时眼眶就红了,可面对威严的祖母她还是忍着泪水乖乖认错答应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