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二夫人闻言登时浑身瘫软,张大了嘴巴想要说什么,可嗓子却发不出一丝声响。裴老夫人这回是铁了心肠要给她一个教训,才命她去佛堂清修反省。
所谓佛堂,是后院深处一处名为缀霞馆的僻静小院,里头住着几位先宁国公的妾室,日常只有两三个小丫鬟并一个管事妈妈照料。几位老姨娘日日在里头日夜清修,或是抄经或是诵佛,一来二去府里的人便改了口将那喊作佛堂。
本来按裴老夫人一开始的想法,左不过是想裴二夫人母女到祠堂去罚跪几日,可后面却改了主意,打定了心思要将母女两隔离开来。
她高声喊来守在门外的夏欢并秋容,让她们找来两个孔武有力的轿妇将裴二夫人搀扶起来,半拉半扶带了出去塞进软轿,叮嘱她俩亲自将裴二夫人在佛堂安置后来再回来复命。
等裴二夫人等人走远了,她彷佛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人似的,似笑非笑地盯着裴大夫人不语。裴大夫人在看到裴二夫人的下场也冷静下来,心里生出几分后悔害怕的情绪。
“母亲,儿媳有错。”不等裴老夫人问,她自己先是深拜下去,也不顾地上的污脏之物,给对方磕头请罪。
裴老夫人却也不让她抬头起身说话,自顾自冷冷道:“柳衣,你瞧见老二媳妇落得这般下场,心里可是痛快了?”
“儿媳没有,儿媳不敢。”裴大夫人猛地直起身子不住摇头否认道:“儿媳今日失态实属不该,儿媳自知有错,定不会再有下次。还望母亲恕罪一二……”
“哼,言不由衷的话就莫要说了。”裴老夫人还是顾及她的体面,语气虽依旧很冷可还是压低了音道:“你敢说今日珊儿能如此狂悖,这当中没有你一分的功劳?梁氏是个糊涂蛋,可你不是啊。是谁一开始故做低姿态,装出一副慈悲柔软的模样,授意让下头的人对珊儿屋里的人放任放纵?又是谁每每珊儿犯错,就抢出来护着,还让其他几个孩子忍着守着,只说她是年纪小不懂事?”
“你同锦绣斗法十数年,各有胜负。我统统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只是念你的确为了府里日夜操劳,殚精竭虑且你们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才隐忍不发罢了。但涉及孩子们,我就不能再忍了,你细数开国八大功臣,有哪几个能恩逾三代不歇,又有哪几个落得家破人亡子孙凋零的下场?但凡家族昌盛的,家中必然是兄友弟恭,阖家和睦。梁氏纵女无度的确该罚,可你身为长嫂,不仅不出言劝阻,还由得她胡来。捧杀更胜棒杀,惯子如同杀子,这番道理想必你比我更明白!”
裴大夫人不敢再辩白,只缩着肩膀静静跪在地上,跪得久了自膝盖慢慢传来一阵阵酸麻之感,可她也不敢多动,生怕更惹裴老夫人生气。
“幸亏老大不糊涂,察觉你不对劲就将珙哥儿他送到琤哥儿他们院子去,几兄弟同吃同住倒也十分和睦。前日外院教他们拳脚功夫的先生才使人来传话,说珙哥儿练剑的时候拉伤了胳膊,还是琤哥儿上的药。你瞧瞧这些孩子,再瞧瞧你们自己,当羞不当羞?”裴老夫人也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况且高、梁二人恩怨已深,哪是她现在几句话能消弭殆尽的,只是涉及裴家子孙她不得不说罢了。
她见裴大夫人默不作声,只当她心中有怨故意不答话,自顾自继续道:“柳衣啊柳衣,我知你心中有怨,你怨梁氏,当年她故意在你生产时说起大理寺来人要捉拿老大,害你难产出血,断了你往后的子嗣。你怨我当年狠心将你女儿送走,更怨我后来形势好转,也不肯同老大说明真相,把你的女儿生生推给了别人做女儿对吧。”
裴老夫人的话音刚落,就见到裴大夫人身子不受控地抖了一下,更是笃定心中想法。
“你多年来处处对梁氏忍让,甚至对她的儿女亦是如此,能宠着绝不管着,能哄着绝不会训着。外头的人只道你贤惠大度,以为梁氏蠢钝不堪,她的一双子女更是粗鄙无用之辈,可实情如何天知地知你自己更是心知肚明。”
骤热被人揭破心中所想,裴大夫人不由呆滞当场,脸色青红交加。这么多年来她的确是怨是恨,可她怎能不怨不恨?当年裴二夫人假借关心为名,将大理寺少卿在前院闹事的伏在她耳边说了出来,致使她心绪大乱,失了方寸才导致难产出血。更是她煽风点火说服裴老夫人将自己才分娩的女儿抱走送人,叫她连孩子的一面都未曾见到。
事后,她还查出自己产后调理的汤药被人动了手脚,让她今生再无子嗣。所有的线索都直指裴二夫人。可当她把证据放在裴老夫人面前时,她是怎么同自己说的,她说裴家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若让这些事再传出去,他们裴家不仅要遭人耻笑,光一条家宅不宁,兄弟阋墙就能让裴万竑几兄弟的仕途受损。
老夫人不仅要她闭口不言,更将她苦心收集的证据悉数销毁。这一切叫她如何能不怨不恨?是以这些年来她的确包藏私心,任由梁氏纵女无度,任由裴清珊任性胡闹,甚至她还推波助澜,暗地里派小厮挑拨裴丛珙贪玩误学,不思进取。
只是未等裴丛珙闯出什么祸来,便叫裴万紘带他到前院同自己所生的丛琤共住一院。怕是她心急了,动作太大,让他们有所警觉才会如此。念及此处,她不由心中暗暗嘲讽自己,古人曾云“至亲至疏夫妻”,她年少初读还不觉什么,如今对这句话里头的苦涩无奈倒是领悟了十分。
“母亲,母亲方才说的,儿媳不敢辩驳……可儿媳也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母亲,到底何时才肯将璇儿还给我?”裴大夫人此刻心如死灰,她敛起悲色昂起头颅直视裴老夫人一字一顿问道。
如玉石掷地般铿锵有力,她的话倒逼得裴老夫人一时语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