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盐城各处皆有郎叶鸣的暗探,霎时间,李婉嫣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寒。
她全然没有想到,只要一日身在城中,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会被监视,继而随时接受“审问”,或只一言一语间便召了罪、引了灾祸。
“不过寻常一问,莫不是姑娘有难言之隐?”
望着手托茶盏的李婉嫣,郎叶鸣无疑是一种逼问,无以逃避、非答不可。
“郎统领言重了,民女并无不可言之处。”
“那便随意说说,今日都去了什么地方。”“民女慕名去了城南的一家药馆,选了些上好的药品。”
“慕名而去,哪一家药馆?”“广——济——堂。”
听到李婉嫣这一答,一直被迫躲在内室的小玉儿不禁心头一颤。
“广济堂,那家药馆我听过,的确有些名号。”“既是统领有过耳闻,想来,城中百姓的口口相传定是有实有据。”
李婉嫣越发“沉稳”地应着,一边听着,郎叶鸣的目光落在了案台边那只遮着白布的竹篮上。
“提及医药,到底你是精通。”“郎统领谬赞了,民女愧不敢受。”
接下去,郎叶鸣刚要再开口,一回身,李婉嫣提过了竹篮。
掀去遮布,随即,一只只药瓶显现出来。
“这就是你选的好药?”“药瓶中装的是三七粉,地地道道的上品。”
听得李婉嫣这一句,悄然间,郎叶鸣生出一幕回忆:
“不得不说,杨掌柜的方药当真是旁人比不得的,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便见了神效。”“既得了统领的夸赞,草民便斗胆卖弄一下,此方剂中的君药为三七,而整个盐城之境,草民药馆中的三七最是上品,采于道地之处,去泥、洗净、晒干、研粉,炮制与贮藏的一道道步骤更是严之再严、细之又细。也正因于此,早在父辈,医药同道们便给草民的爹冠了个雅号——杨三七。”
沉了口气,郎叶鸣接过了李婉嫣启开的药瓶。
他识得瓶中的药粉,淡淡地散着土腥。
“从前,军中的副将用过这味药,我记得,那方子拟得甚为精简,正是出自广济堂范掌柜之手。”
“范掌柜”三字入耳,微微抬起头,李婉嫣回了一句:“初到广济堂,民女只见得柜上一个个忙忙碌碌的伙计,至于掌柜,怕是不易能见到的。”
郎叶鸣的故意说错,李婉嫣并没有应声附和,而一句“不易能见”更是把她的一言一语包裹得更加紧实、更为可信。
偷偷听着,小玉儿悬着的一颗心一点点放下来,她庆幸李婉嫣的谨慎应答,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郎叶鸣设下的陷阱。
与此同时,对于杨掌柜,李婉嫣心里平添了几分感激。
她的脑中浮现出小伙计五斗的样子,还有送至门外时,他说的那句话:
“依掌柜的叮嘱,这些药瓶中,我一一添了精制的三七粉,掌柜的说了,要姑娘带些空药瓶回去实在不妥,再者,姑娘通晓医药,紧要之时,必能派上大用场。”
将药瓶放回篮中,随后,郎叶鸣站起身。
暗暗舒了口气,李婉嫣望向他的背影。
“今日前来,郎某人有一事相求。”“民女不敢,悉听郎统领吩咐。”
“有一方药名为‘试金散’,余姑娘可曾听过?”“试——金——散,民女孤陋寡闻,未曾听过。”双眉微蹙,李婉嫣照实而答。
“没听过不要紧,我这儿有试金散的方药配伍,一味味,剂量精准。”
说着,郎叶鸣自腰间取出一张相折的黄纸,交到李婉嫣手上。
轻轻展开,暗黄色的纸上,一字字朱笔书就,清晰入目……
夜已深,倚靠在榻边,李婉嫣静静看着黄纸上一味味草药。
念着其晚饭时并没有吃下什么,小玉儿特意熬了汤羹,送进了内寝。
“那方子,姐姐瞧了好一阵了,仔细伤眼睛。”
一边说着,小玉儿换上了更亮的一盏灯烛。
“郎叶鸣的试金散,当真是用去试一试不怕火炼的金子吗?”
听了小玉儿的话,看向桌案上的烛火,李婉嫣皱了皱眉。
“一张从未听过的方子,姐姐可看出什么了?”“都是些寻常草药,用量亦合规合法,一时倒也辨不出特别。”
“制法呢?生用磨粉也是寻常吗?”小玉儿又一问。
“虽说有些药生用存小毒,但两两配伍,无形间,终是祛其毒性、取其功用。”
再次看向试金散中的最后两味,李婉嫣仿佛想起了什么,但细而再思又很难真的抓住什么。
“制得这试金散,大抵要几天?”“郎叶鸣允我七日,我应下了。”李婉嫣说到。
“是他自己要用,还是为了旁人?”小玉儿再问到。
“他没有说,我更不能问,问了便是惹得心疑、自寻祸端。”
说罢,李婉嫣搁下手中的黄纸,“这方子中的君臣佐使并不算清显,若是化裁而来,未免太过松散,难保一而奏功。”
“并非经方,亦不是良方,配伍合功更不是显著,那郎叶鸣制它做什么?”小玉儿跟了一句。
“只要不是毒物,他既要了,我依方制给他便是。”……
熄掉最后一盏灯烛,散开垂帘,李婉嫣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
侧过身,她将手伸至枕下,即刻触碰到了冷冷的匕首和凉凉的腰牌。
“近日,城外时有不宁,城内的百姓也多了几分警觉,这只腰牌留给姑娘,旦遇不测,定可保得平安。”
耳畔响过郎叶鸣的一字字,不由地,李婉嫣紧闭双眼。
跟着,她用手抓住被角,掩住了口鼻。
身在并不真的太平的盐城,她当然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保护,但其渴求的并非多疑可怕的郎叶鸣,而是可以身心相托的万静山。
眼泪一滴滴淌下来,沾湿了洁白的枕巾,寂寥黑夜之下,李婉嫣只能对着自己的心说:“老天啊,求求你快些让万统领回来吧!求你怜惜我这个弱女子,成全我的心愿,让死而复生的我终得归宿!”
许是上天真的听到了李婉嫣的苦诉,这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