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龙抬头，宜嫁娶，祭祀，忌远行。
桑洛瑶坐在花轿中一动不动，入鼻的是古怪的异香，外面是唢呐和锣鼓的声音，三桑村的夜晚一向寂静，却在这样一个午夜灯火通明。
浩浩荡荡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头发花白，手中拄着一根磨得锃光瓦亮的漆黑手杖。
除了抬轿子的四个人稍显年轻，其他人少说也有五六十岁，他们围绕在轿子四周，一边走，嘴里一边唱和着古老神秘的歌谣。
人群行至三桑村祠堂的一口枯井前，停了下来。
桑洛瑶只能透过眼前的红盖头窥见点点光亮，因为被事先灌了汤药，即使明知自己凶多吉少，她也毫无反抗的能力，脑子几乎被这异香熏晕。
村长桑望亭带头跪倒在枯井前，口中高声念着：“龙神在上，三桑村第三十二代族长前来献祭，望龙神垂怜，佑我三桑。”
后面的人也跟着大声喊着：“佑我三桑。”
唱祷声不停，原本空无一物的古井，有了动静。
一开始是水声，稀里哗啦，渐渐的，人们也能看到井里涌出的黑水，在灯光下，黑水中依稀游荡着一些东西。
他们一遍又一遍，黑水已经快要漫上来了，这时候还在朝井底探头的人也终于看清了那些游曳在黑水中的东西是什么——一条条大大小小的黑蛇，鳞片在灯光和月光的辉映下泛着寒光。
村民们都害怕起来，声音开始瑟瑟发抖，尤其是那几个年轻一些的人，更是惊呼出声，三桑村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多蛇了，上一次群蛇出动，还是二十年前吧。
经历过二十年前那一场灾难的人们，依稀还记得，也是二月初二这一天，村中青壮年死伤殆尽。
村长在前面跪着，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敢动，生怕自己成为第一个。在唱祷声中，井底也有了回音，像是蛇鸣，又像是低吼，将整个桑家祠堂都震得摇摇晃晃。
得到回应的村长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让人将桑洛瑶抬出花轿，高高举起在黑蛇已经开始冒头的枯井之上，他等待时机，朝着那几个人当机立断：“扔。”
起先桑洛瑶什么都看不到，直到落入井水中的那一刻，借着祠堂的灯光，她看清了井里的东西，厚重浓稠的黑水，里面翻涌游曳的是一条条不知道大小的黑蛇，灯光下，嶙峋的蛇头上，无数眼睛冒着绿光。
挣扎不动，桑洛瑶感受着口鼻中灌入的黑水，奇怪的是，她分明感觉到那些黑水已经深入肺腑，她却没有丝毫的窒息感。
这种庆幸还没有持续三秒，四肢身体上传来的那些冰冷却有力的触感，让她遍体生寒，发自骨子里的恐惧——那些蛇钻进来了，有的缠绕着她的身体，有的顺着衣服往里面爬，还有的甚至开始往她嘴里钻。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感觉就变得异常清晰，下落的过程格外漫长，她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蛇在她身上。
终于有了一丝亮光，两个绿色的大灯，她是这么以为的。不止两个，旁边还有很多。
再近一些，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一次真的要死无全尸了，那两个圆溜溜的哪是什么大灯，那分明就是蟒蛇的眼睛，足足有她的头那么大。
大张的嘴，比她整个人都长，她已然放弃了。
毒牙已经将她的大腿划破，桑洛瑶甚至都感受不到疼痛。
突然，腰身一紧，像是被火烤过，一根巨大的铁链将她从蛇嘴中拉了出来，嫁衣一碰那燃着火的铁链，就开始燃烧，原本还缠绕裹挟在她身上的大大小小的黑蛇们，一个个像是受了惊吓，全都蜷曲，掉入了那张本来要吞掉桑洛瑶的大口中。
火链尽处，一张棱角分明，傲然卓绝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剑眉星目，面无表情，整个人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在紫袍之上，其间还夹杂着一缕分外显眼的白发。
钟谷垂眼望向那些张着血盆大口的蛇头们，一只手将身着红嫁衣的桑洛瑶往回拉，一边燃起更加猛烈的火焰，直击那几个要上来的蛇头。
他想过无数种醒来的情形，唯独没有料到现在。
情况危急，来不及多做反应，火链一收，他就抱着桑洛瑶破水而出，他们刚出水面，井底就发出了无数声怒吼，地面都跟着震动，井中原本已经开始降落的水位线又重新升了起来，黑水里的蛇群只多不少。
一出水面，桑洛瑶只感觉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整个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双手紧紧抓着男人的衣襟，喉头和腹中还有两条没来得及逃窜的黑蛇。
钟谷抱着桑洛瑶，站在屋顶，睥睨众人，“三桑后人竟然沦落到与凶蛇为伍，自食恶果。早知如此，不如当时就将你们全都灭了。”
一怒之下，就想将整个三桑都烧毁，抬起的手被桑洛瑶仅仅地攥住，那是她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等他抽出手来的时候，下面已经不需要他动手了，黑水漫过井口，连带着那些黑蛇也纷纷爬了出来，散布在整个桑家祠堂，尖叫声，痛苦声，嚎叫声响彻整个三桑村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