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和浓烈的血腥气伴随着金戈之声在耳边响起，睁眼时天空被血红迷雾笼罩，霍柏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一切都不同，但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胯下的战马已经奄奄一息，爱刀饮冰也染上了一层血痂，彼岸花在霍家军的埋骨之地盛放，此地寂静得只能听到他的叹息。
他是如何从战场上回来的呢？牺牲父兄，牺牲亲信，牺牲三十万霍家军终于抵达的终点，一座荒无人烟的边塞古城，还剩下什么？
戍边卫国是霍家儿郎的使命，他从未后悔过，甚至就这样带着一身血腥回到帝都复命时，纵使耳边听到的是无边的质疑和轻蔑，霍柏舟都没能感受到一丝愤怒。
人都死了，都死了……霍家的亡灵，如今也只剩下他一个而已。他连长兄的尸体都未曾在战场上寻回，哪怕将战牌一个个亲手送回将士亲属的家中，散尽封赏去补偿他们的家人，霍柏舟也绝无可能回到以前的日子，朝局未明，人皇尚且年幼，摄政王如日中天。
他想走，也想过就这样逃离一切，逃到一个不见人烟的地方，或许就能稍稍减少闭上眼时听到的惨叫和怒吼，可他做不到，究竟是谁在朝中里应外合泄露情报导致霍家军三十万被悉数围歼，又是谁在暗中针对他的父兄，不查明这些，纵使下到九泉碧落，他也无法瞑目，更无法对死去的弟兄们有个交代。
你不能死——霍柏舟！活下去！走得比任何人都远！带着那三十万人诅咒一直活下去！这就是你的命！逃不掉，也挣不脱！
黑暗中仿佛有一双手扼住霍柏舟的咽喉，让他难以呼吸。
“柏舟哥哥？霍柏舟？柏舟？”
柳封已经起来吃早餐了，从大清晨开始忙碌的式微见他吃得正欢，索性就自己来霍柏舟的卧房叫他。
进屋就看见躺在榻上的人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式微就静静地搬来一把凳子坐在床边，百无聊赖地注视着他凌厉冷峻的侧脸。
换了三个叫法，但对方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少女无奈地摇摇头，观察一阵便知他是被魇住，正欲起身把人叫醒。
“虽说突然把人吵醒却是不好，不过我可没有听人说梦话的习惯啊……”
从刚才开始霍柏舟嘴里就一直念叨着一些她听不太懂的词汇，纤长的手指在就快碰到霍柏舟手臂的时候，方才还在沉睡的男人猛然翻身抓住她的手腕反制，一阵天翻覆地后，式微就完美地被霍柏舟用手指抵住喉咙压在身下。
近乎是无意识间做出的本能动作，霍柏舟的战斗直觉已经和人形野兽无异，毫无感情可言的眸子里倒映出式微同样毫无表情的脸，她似乎根本不在乎随时都能洞穿她咽喉的指尖。
“这是习惯？”
他在一瞬间释放的杀气骇人至极，可少女没有半分畏惧，指了指霍柏舟的手腕，示意让他放开。
立刻就察觉到自己是又被噩梦缠住，霍柏舟遮住脸颊起身，式微也整理衣服坐在他身侧。
“…以前在战场上保留下来的。”
等了好一会儿，霍柏舟才回答了她的疑问。
“不怕吗？”
“怕？你会杀我？”
“……不会。”
“既然不会我干嘛要怕？收拾一下准备吃早饭了，”式微推门出去，将一颗药丸放在桌上，“收拾好就服用这个，然后出来，再等下去饭菜就不好吃咯。”
霍柏舟呆愣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笑了出来。
“奇怪的丫头…”
不怕尸体也就罢了，面对他这个半死不活的亡灵，倒也是半分畏惧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