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不准对我家小姐无礼

柳闻蝉是在第二天傍晚时分赶到烟雨楼的。

原本早两天秦舒就传消息来约她见面了,可那时候她忙着安排南柯公子的事,一时脱不开身,至今日才算是重新收拾起心情来。

只没想到才跟秦舒打过照面互认了身份,茶水还未喝完一碗,陈先生就抱着一叠书稿撵兔子似的追来了。

“小……主子,大喜,大喜啊!”四十多岁的汉子扯着嗓子颠着腿又叫又跳,惹得旁边小姑娘们掩着口嘻嘻地笑个不住。

柳闻蝉推开门看着他:“哪里来的大喜?你要出嫁了?”

“嗐!”陈先生跺脚,“出嫁有什么好高兴的?这次是真的大喜,比我出嫁那会儿,呸呸呸……比我娶媳妇那会儿还高兴!”

哦,那看来是真喜。

柳闻蝉让王婆子把人请到暖阁里坐下,自己不慌不忙喝了姜汤、又添了一件衣裳才走进去,开口就问:“南柯公子把书稿送来了?”

陈先生倒吸一口凉气:“大小姐,合着您是早有成竹在胸呐?”

“也不算是吧。”柳闻蝉道,“我原本以为他至少要拖到年底,摆足了大才子的架子才好登场。”

如今看来,这位南柯公子跟她想的不一样啊。

连一天都没有拖延就主动让步,是大度坦然光风霁月,还是……急于向她证明些什么?

柳闻蝉不动声色,伸手从陈先生怀中抽出书稿,铺开在桌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下去。

文章当然是好文章,言之有物,字字珠玑。

但——

就在柳闻蝉将将要怀疑是自己多心的时候,纸上出现了一句话:“宋子曰:‘天孙机杼,传巧人间。从本质而见花,因绣濯而得锦……’”

她的视线就停住了。

沈遥清之父,名唤沈濯。

沈家是比柳家更古老的诗礼大家。纵然是被全家人视作多余之物的庶子,也不曾少读了一本书、不曾少学了半点礼数。

身为人子必得要避父之讳,所以沈遥清从认字的那一天起就不知道完整的“濯”字该怎么写。

但是此刻柳闻蝉看到的这个“濯”字,没有减笔。

不是他吗?可这洋洋洒洒几百张纸数万个字,勾提撇捺点竖横,每一笔每一划都分明是出自他的手。

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个“濯”字是刻意写出来给她看的?就为了瞒过她、骗过她、打消她的疑心?

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大小姐,您看这文……”陈先生一开口细声细气,生怕哪一声出得响了,就吓得这位小祖宗失手把宝贵的书稿给抠破了。

幸好一切无恙,只那个“濯”字上面被指甲划出了浅浅的一道印痕。

柳闻蝉抬起头,收起纸,神色平淡、目光清明:“南柯公子的文自然是好的。你们回去细细校对一遍,即刻排版,赶在年前印出来吧。”

陈先生跳起来应了一声“是”。

离着过年已经不足一月,这差事的确紧了点。但是那又如何呢?大不了大家多吃点饭少睡会觉,拼上老命硬撑下来。只要有南柯公子的新作问世,谁还敢说至简书局快完了!

他这里越想越乐哈哈哈笑得傻子一般,那边秦舒已经等得不耐烦,披着一领雪白的狐裘敞着怀就进来了。

一片雪白的脖子映入眼帘,吓得陈先生“嗷”地跳了起来:“你你你……你干什么?不准对我家小姐无礼!”

“哦。”秦舒抬抬眼皮瞅了瞅他,侧身让开门口看小婢抱着琴进来,然后摇头晃脑甩袖入座:“我要弹琴了,无关的人请滚!”

陈先生气得瞪圆了眼,站在桌子跟前不肯动。

柳闻蝉向他摆摆手,神色平静:“你去忙吧。我这里有胡四守着门口,无妨的。”

陈先生顿时头皮发麻。

就是有胡四守住门口才吓人!谁知道你跟这个不检点的臭男人在暖阁里干什么!

要不是怀里抱着珍贵的书稿,他这会儿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抓花秦舒那张兔儿爷似的脸。

但强龙不压地头蛇,毫无疑问最终被撵出去的是他自己。

待人声远去,秦舒便笑了,随意调弄着琴弦,铮铮淙淙掩盖了说话的声音:“柳小姐身边这位先生是个妙人。”

“他不好你那一口。”柳闻蝉冷冷地道。

秦舒一愣,指下琴弦吱呀发出一声怪响。

“主子连这个都对你说了?”他问。

同时眼中泛起水光,心下疑虑尽消。

半晌,舒缓的琴音重新响起,他低声问:“主子如今可安好?我知道胡四已经问过了,可……她本是个闲不住的人,这两年多无声无息,是为什么?”

“秦三,我不是来给你答疑解惑的。”柳闻蝉道。

秦舒神色一凛,心里还没反应过来,嘴上已经本能地应了一声“是”。

然后老老实实低头弹琴,片刻之后才又伴着琴音低声说道:“戚六郎是永平侯嫡幼子,自幼体弱多病,原本并不为人知晓。直到近两年……他文采出众书画双绝,言谈举止进退有度,京中人人都说……”

“京中人人都说的事,用得着你秦三郎费心去打听?”柳闻蝉冷声打断。

这一次秦舒早有准备,没有再被她吓到,反而眉梢一挑笑了起来:“小姐好大的火气呀!烟雨楼都来了,好好的静心听琴不好吗?你心里要只有金戈铁马那就上战场去,何苦到这儿来吓唬我们!”

柳闻蝉盯着他不说话。

秦舒扯了扯嘴角,又低下头,长出了一口气道:“小姐若想知道别的,那就只好向神仙去打听了。听说这位戚六公子的病原是治不好的,人人都说他活不过十八岁。可是你看看他如今,眼看着年近双十了,可有半点儿要死的迹象?”

柳闻蝉面无表情说了声“继续”。

秦舒愈发觉得无趣,只得咂了咂嘴,继续道:“非但死不了呐,他如今可是个大忙人,一会儿跟世家公子谈诗论赋,一会儿给穷苦百姓施粥散钱,一会儿大摇大摆去向清平王献媚,一会儿又偷偷摸摸招兵买马……啧啧,志向倒是不小,就是人蠢了点儿……喂,你这就走了?!”

“两年了,你的琴还是那么难听。”柳闻蝉已经出了门外,远远地把一句评价丢了回来。

气得秦舒当场掀了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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