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里最后的一个画面是乌压压一片人影站在他的病床前。
他们面容肃萧，却但并没有太大的悲伤，毕竟他早已过了百岁了，就是真的走了，也是喜丧。
其实在他这次醒来之前，他自己都不知道又是睡了多久。
只但愿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睁开双眼，他知道这次医生是在告诉眼前的这些家人，他真的要‘走了’。
也终于能走了。
这漫长岁月的孤寂与苦痛，他真的已经受够了。
人群中为首的还是那两个人，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小老头，那是他相随一生的朋友，张青松。
与他这个八九十岁就整日泡ICU的兄弟不一样，张青松倒是依然是一棵不倒的青松，仿佛他过百岁生日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而他身旁那个扶着拐杖不苟言笑的倔老头，便是戚亦安。
时光不饶人，当年那个被他一把倒提着差点扔进大海的小孩子，终于都熬出了满头的银发，终于也成了被叫‘爷爷’的人了。
他此刻儿女双全，子孙绕膝，带着他们一大家子来为他送别。
只是戚亦安，时至此刻，都没肯叫他一声‘父亲’。依然倔强地坚守着那个不应该属于他的‘戚’姓。
属于他们父子一辈子的坚持，始终到最后都得不到对方的低头。
犹记得最后一次进急诊室的印象，便是自己带人偷跑到墓地，试图用最后的侥幸把属于自己的‘妻子’从另外一个男人的合葬墓中偷出来。
当然，他这种行为早就是惯犯，只是每次都抱着不死的决心，却每次功败垂成。
“我妈跟我爸葬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你一个外人没有资格带走她。”每次戚亦安掰开他的手指，抱走他怀中的骨灰盒时，眼中的冷冽都让他惊心的痛，然后他会看在已是垂暮老人的份上，淡淡地劝慰一句，“你放弃吧，让我妈好好安息不可以吗？”
“你是我的儿子！她是我的妻子！我要带走她——”最后的记忆是自己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只剩气管里因为愤怒发出‘赫赫赫赫’的喘息声，连自己都没有办法分辨。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再往她栖居的方向挪动哪怕一分一毫，他都已经没有那个力气指挥动自己的身体了，这具苟延残喘的躯体终于是剩下了一个千疮百孔的躯壳，没有任何用处了。
“送许董去医院。”戚亦安的声线永远是那种克制的薄凉，像透了年轻时的自己。
他不让自己死去，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他就是要让他吊着这口气，不让他见到他的母亲。
只是这一次终于拦不住了，他终于可以真正的阖上眼了，他是不是很快能见到她了呢？
灵魂缓缓地漂浮于躯体之上，他看到医生面带悲伤地向众人低下了头：“许之寒老先生已经去了，他走的很安详。”
一时间有叹息声有啜泣声还有那个始终沉默的戚亦安，整个空间只有离开世界的他嘴角露出了笑意。
因为他终于走了，终于可以去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