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瑾一时没有应话,高公公瞧他神色,登时横眉一对,为南无奕加上一把柴火,他佯怒道:“南公子,陛下如此圣明怎会想不到从江湖中挑选择用之人入朝为官。只是那江湖中人一身蛮力,难免头脑简单不够灵活,不能体察圣情,辜负陛下选闲用能的美意。”
他言下指的便是之前那个没能向朝廷效力的武林盟主,前车之鉴尚在,要如何破局?南无奕登时便领会了他的意思,马不停蹄地自荐了起来。
南无奕道:“草民虽然功名不济,才学浅薄,好在家父做些小本经营得以糊日,草民从小便耳濡目染,也在江湖上游历了一遭,对这嘴唇两瓣上下开合的功夫也算略知一二。”
屋外的武泽心想道:“太谦虚了,应该是十分了解。”
“若草民不才能得陛下信任,有皇威在上,借草民口齿表露圣上美意,想必这江湖各大门派必然盛情难却,立秋之日陛下就能见到各方贺礼,岂不是一番美事?”
南宫瑾听了他这半晌,像是端详了许久,先前被抛却在地的奏折连同天牢之事一同被他淡忘了似的,他眉眼松动,竟是把南无奕的一番话听进去了。
南宫瑾沉声道:“此事几成把握?”问毕,双眼扫了一眼地面,高公公连忙把那奏折拾起来放在桌面一旁。
南无奕听得心花怒放,知道事已经成了大半,几乎把贪婪奸诈,面容猥琐的形态在他俊朗的脸上演绎了大半,让人好生膈应,觉得此人空有皮相却是个十足的奸猾油子。
南无奕高声道:“有陛下亲肯,此事便已有七成把握。然而旅途遥远,草民即使有心赶路,为了陛下能早日见到有能之士,却也没有骏马飞驰的神速。”
南宫瑾道:“朕赏你汗血宝马。”
南无奕复而道:“多谢陛下隆恩,然而江湖之中难免有些蛮横武人,草民怕武功微薄葬送在路上,草民为陛下身死算得什么,只是担心陛下大计恐因此延误。”
南宫瑾道:“朕赐你一队武功高强的侍卫贴身保护。”
南无奕觑他神色,观之可以更上一层,继而坦然道:“陛下圣明,然而草民为了陛下福泽万民的祈望,便是倾家荡产走遍山河也是在所不辞,可惜囊中羞涩,怕走到之处略显寒酸让陛下龙威失色,那实在是草民的罪过。”
南宫瑾道:“一切路上经费,你写给高公公,自己支取。”皇帝又投身到他面前的公务之中,高公公暗暗给南无奕使了个眼色,知会他点到为止。
果然南宫瑾似笑非笑的轻飘飘放下一句,说得让人冒上一头冷汗,“南山客,还有然而吗?”
南无奕行走江湖,端得就是拿得起放得下这幅姿态。
他深深拜了拜御桌后的帝王,说道:“陛下隆恩,草民有了这些便利,必然为陛下预算筹谋,早日事成归来。还未到早朝时间,陛下就操劳公务至此,草民深感百姓万福。高公公劳步,替我向陛下献上江南来的雨前龙井。”
一席话,南无奕就是要脚底抹油——溜了。南宫瑾并未言语,便是默许高公公送他出门。
御书房外,两人深深为对方人品才华折服,竟有些至交好友的熟络感。武泽刚上前把南无奕贴身的几样东西还给他,看到这一幕,便呆了。
“高公公,你体察圣情如此细微卓著,实在让人钦佩啊。”南无奕把一块万两白银的玻璃种祖母绿翡翠玉佩塞进高公公腰带中。
“南公子少年英才,竟能被陛下赏识委以大任,将来前途无量啊。”
高公公从怀里取了两串成色通透品相完整珠珠一致的红玛瑙珠,笑眯眯地看向他身边的武泽,“这个小娃娃很合我眼缘,相比以后是大富大贵之人,今日这个便是公公我的见面礼了。”
武泽困惑不解地抬头望着南无奕,南无奕这只贯爱偷腥的狐狸竟然满脸慈爱的回望他这一眼,只把武泽看得满身鸡皮疙瘩,便传声入耳道:“这是做什么?!”
南无奕满脸正经,假模假样地说起来,“公公这太贵重了,小孩子收不得。”
暗中懒洋洋地传声入耳给武泽,“借花献佛,痴儿,他在讨利息。”
“什么利息?”武泽眼见高公公一双肉手直接把两串价格不菲的玛瑙珠塞进他手里,竟觉得是握了一个烫手山芋,比什么始料不及的暗箭匕首更让他惊恐。
“我们此行从国库中划走的钱,给他的分成。”南无奕懒洋洋解释道,面上却是一副却之不恭的样子,一双大手帮武泽把玛瑙串合在掌中以示珍重,“我说给一成,他要两成,既然是第一次打交道,让他也无妨。”
武泽懵懵懂懂,长哦一声,南无奕看他也未必懂,连忙让他取出雨前龙井,连同他计算了半夜的精确数目的纸条——既不让皇帝肉痛,也足够他一行潇洒,便都一同转托给目前的好盟友高公公。
卯时将近,南无奕折扇一挥,和武泽一大一小在御书房屋檐下看破晓之光。他半眯起眼睛,懒洋洋地说道:“痴儿,我们启程吧。”
武泽问道:“去哪?”
南无奕又笑得像一只大尾巴狐狸,说道:“去看你主上的汗血宝马。”
武泽道:“……”
白子依深吸一口气,又一头扎入污水中紧贴墙壁睁眼视物,她观这底下血迹成色约莫有十几年光景,大抵在这水牢还未放水建成之时曾经作为监牢,有关押者留下这奇闻异事的血书。
他既已身在牢狱,如何要把所知秘闻倾盘托出?恐怕是紧要之人也被盟宫抓获,以死相逼,白子依深知盟宫手段,在盟宫中死了可比活着干净。
白子依摸这字字泣血,却仿佛被什么特殊材料描摹过,水不能融手不能拭。
游出水面,她看上方水面涨潮最高处也有血迹,那却不是陈年的暗血,像是近两年才留下的痕迹,字尾隐隐有被水侵蚀的迹象。
她冷笑一声,怕是盟宫想让这些江湖秘密永远有垂死之人书写下去,也永远封存在这暗无天际的水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