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三个人来到后山的空地时，其他同学已经忙活开了。而坐在中间拿着腌制好的肉块正在用红柳枝串起来准备烤肉的正是她们的山长，天下闻名的曹大家。
看到顾云姝几个人，曹大家热情地招呼道：“你们几个来晚了，得罚酒。”
钟维德一向乖巧，听到自家的山长如此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有些结巴：“可以...喝酒？”
本朝纵然民风开放，但是现如今对于女子的桎梏还是非常多的。也许正是因为曾经出现过一位天纵奇才的女帝把男人们比得都没有了颜面，所以当皇权再次回到男人手里的时候，那些大人们对于敢于出格的女子一向是不遗余力地打压。甚至把前朝那些女子应当遵守的女德之说又搬了出来，美其名曰：尊圣人之德。
可笑圣人教了他们那么多没有一个人愿意做，偏偏打压女人这件事情却要编排到圣人的头上去。
钟维德是循规蹈矩的书香人家的女孩儿，可是司徒玉却是最讨厌那些繁琐规矩的将门虎女。从小跟着几个哥哥们胡混，也从来没少偷喝父亲的珍藏佳酿，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酒鬼。听到山长说有酒可以喝，立马兴奋地问道：“喝什么酒啊山长，可别是那些没什么滋味的果酒。”
曹大家在世人的传说中是个三头六臂的怪物，本人却是个子矮小的瘦弱女子。不同于一般宅院里中年妇人的地方大概就是握笔的手指磨出的厚厚老茧。
顾云姝这些姑娘们刚来的时候被山长一派温和的表象蒙蔽，功课上有些想偷懒。却万万没想到被山长狠狠地教了一回做人。钟维德现在想起还只觉得手腕都在疼。
柳离离还不服抗议过：“我们只是女孩子，为什么要学那些东西。山长，这些东西教皇帝都够了吧。”
这虽然是柳离离一个人的话，却是其他几个姑娘们共同的心声。
“你们既然来到这里，就是我的学生。皇帝是我的学生，你们也是我的学生。所以作为你们的老师，我教的东西就是我的学生该学习的。我的眼里只有学生，没有男女之分。”
一番话虽然简单，却让几个各有故事的姑娘再不敢抱怨，认认真真地学习到后来竟也不觉得苦，大家甚至从学习中找到了真正的乐趣。
曹大家秀美的脸上露出一点浅浅的笑纹：“你这丫头，在学里这么些日子倒是很老实。如今你要回家了，山长就让你喝个痛快。咱们这回喝玉落酒。”
“玉落酒？”几个姑娘里就顾云姝和司徒玉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其他人则是一脸茫然。
毕竟这大周朝皇宫也不过藏着几瓶的神仙饮实在是太珍贵了，在看到曹大家身后整整两坛时，一向沉稳的顾云姝也有些结巴了：“这....都是...玉落酒？”
谢先生手脚麻利地已经把酒打开，顿时一股清香凌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就这么两坛了，这可是山长多年的宝贝，你们几个妮子可有福气了。”
赵先生今日特意打扮过，脸上的妆容精致，发间斜插着一朵做成海棠模样的绢花。很难想象这样一位风流婀娜的美人，竟然精通律法。每次上课的时候钟维德总觉得赵先生手边应该多一架大圣遗音，素手随意拨弄几下便是凌波仙子的美态。
“那我可得多喝一壶。”
“用什么壶，直接倒碗里喝着就是了。”曹大家放下手中的烤串，从原本就不大的酒坛后拿起一个酒碗：“一人一个，你们自己来拿。”
顾云姝几个听话去拿，顺便拿了几个递给了坐得较远的周秀，沈明兰几个人。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拿到了酒碗之后，却发现原本整整齐齐叠放在酒坛后面的酒碗居然还剩下一个。不过普通的粗瓷碗，静静地待在那里却无端让人觉得有些凄凉。
“这个碗，是留给张娘子的。”曹大家亲自拿起那个孤零零的酒碗，从酒坛里倒出满满一碗酒，酒液甚至满到开始溢出来的时候曹大家才停止了倒酒的动作。
“她是个好女人，也是个好母亲。今日原本该和我们一起品尝这美酒的。”传闻中辅助帝王登位，杀伐果断的曹大家，不得不抬起手掩饰眼角流出的那一滴泪珠。
上一次哭出眼泪是什么时候呢？远到她几乎都不记得了。
“山长。”谢先生与赵先生和曹大家相交多年，自然知道此刻她的心情已经是很沉重了。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没有人开口说话，甚至原本满怀心思的顾云姝也开始回忆那个脸上虽然带着一道可怕的伤疤却爱总用慈爱的眼光看着她们的妇人。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看着她过。可惜，那个人已经不在很久了。
“下雪了。”周秀抬起头，看到眼前不知何时飘起的雪花，不自觉的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就是这么一句话，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张婶和她女儿已经在天国团聚了吧。”柳离离看向已经开始由亮转黑的天空，心里默默道：“我会记住你们的。”
事有不平，围观人自然会有所感悟，甚至宣泄着因为这件事情引发的自己的情绪。这段记忆也就是随着一杯酒，一顿饭，再睡上美美一觉之后完全消失。
而这些姑娘们的沉默，反而让她们的老师们知道，她们没有白教这些学生。她们每一个人都把这件事情记到了心里。
这样，就很好了。一切都得慢慢来，总有做成的那一天。
曹大家收拾好情绪：“来，姑娘们。咱们也来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如何？”
“好啊，山长。快快快，穆词你到底烤好了没有。”作为御膳世家的后人，穆词对于做法这件事情有一种本能的热爱。就算是刚刚，因为山长的话她心里也想起了那个会偷偷和她讨论厨艺告诉她做菜诀窍的张婶，她手上收拾食物的动作却还是没有停过。如今烤炉上已经肉香四溢，伴随着西域香料特有的香气，众人都忍不住开始咽起了口水。
“就知道吃，也不知道来帮忙。”虽然嘴上嫌弃到不行，穆词还是把手里的肉串先递给了性急的司徒玉。
“嗯，太香了。天啊，这是天上神仙才喝的酒吧。”曹大家第一个给司徒玉的酒碗里倒满了酒，然后是顾云姝，钟维德，柳离离，周秀，沈明兰，安宁，陈照，方若轻，穆词。
那边，谢先生和赵先生已经堆好了火堆，拉着众人的山长和姑娘们围着火堆跳起舞来。
赵先生嘴里哼着《踏歌》的曲调，舞步也跟节拍变了起来。不知是谁首先停了下来：“呜呜，我不想回家....我想一直留在这里。这里真的是我活这么大过得最好的，最快乐的日子....我很想你们怎么办....”
雪花渐渐变大，天色越来越黑，可姑娘们在美酒的作用下开始歪歪扭扭地相互拥抱着：“记得，我记得我啊。”
此次一别，谁知道下一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呢？有些人，甚至这辈子都不会在见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