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认得她。一贯活泼的柳离离在和两个好友一起回到房间之后，脸上忽然有了一点难过的模样。秀美的眉眼陷入了一种对往事的沉思。她其实早都认出了张婶，消息灵通的柳离离很快就打听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到底是爱惜己身，柳离离唯一做的事情就是保持了沉默。
啊？你之前就认识张婶？钟维德一向没有两个好友那么多的心思，却是个温和善良的姑娘。
原本天真的女孩们第一次真正面对了这个世界的残酷，心里当然也不会没有任何想法。不过钟维德最同情的却是张婶的那个女儿。一个女子，若是所托非人一生真的会被毁掉。
有多少人会有那种直面惨淡的人生重来一次的勇气？
柳离离此刻却开始叙述一段在童年时代对她十分重要的一段往事。
她是春来楼的厨子，那是扬州的老店。我们这些扬州的孩子小时候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被家里人带去春来楼吃一顿饭。张婶就是那个酒楼里的女厨师。
柳离离出身扬州的豪商人之家，却是家里最宝贝的女儿。那时候父亲的生意还没有做到现在这么大，扬州那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了。但是春来楼的东西的确好吃，所以连一顿早茶也是千金难求的。
柳离离从小也是个爱吃的吃货。
父亲疼爱她所以经常回带她去吃，甚至在春来楼和人谈生意的时候就直接带着她在一边旁，听父亲和那些叔叔伯伯们谈到关于货物价格的商道之术。小姑娘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对商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立下自己以后也要成为一代大商的宏愿。
可是当她满怀信心地和父亲还有那些平日里对她极好的叔叔伯伯说出自己这个愿望的时候，引来的却是众人的哈哈大笑。
女孩子以后找个好夫君嫁人就行了，做生意却只能是我们男人的事。
连父亲也只是摸摸她的头，跟着周围的那些人一起笑。
柳离离记得自己哭着跑了出去，并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笑话她。
女子就不可以有这样的愿望吗?女子就该一辈子安守内宅成为男人的附庸吗？
柳离离记得自己哭得很伤心似乎七拐八拐走到了春来楼的后厨，在那里她第一次看到了张婶。
那时候的张婶，只穿着一件简单的棉布衣裳，外表套着一件虽然已经发白但是却干干净净的围裙。
她当时在做扬州菜里最出名的蟹黄干丝。那道菜本身做法没有什么难度，考验的却是厨师能不能把豆腐切成细丝而不碎的刀工。张婶切得很认真，可是一旁的厨房的管事却还是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她蠢笨。
张婶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脸上的表情十分平和只是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柳离离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遭遇磨练出了那种平和，而如今又是何为让那样平和温柔的人举起了杀人的屠刀。
“姐姐，你为什么哭了？吃糖。”柳离离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眼神明亮的小女孩。小女孩伸出胖胖的小手，手里拿着一根做成小狗样子的蜜糖。
“我，我没事的。谢谢。”小女孩眼中的纯净感染了柳离离，她有些慌乱地回应着。
“小花，怎么了？”原本专注做菜的张婶，听到女儿的声音很快走了出来。正看到了穿着白狐裘的柳离离。柳离离小时候就是极漂亮的小姑娘，虽然穿着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但是却因为父亲的教导对人从来很有礼貌：“对不起，我迷路了。我，是不小心走到这里来的。”
柳离离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透，一说话甚至吹出了一个滑稽可笑的鼻涕泡。
看到这么漂亮又讲礼貌的小姑娘，没有人会心里不喜欢的。张婶看着身后的女儿手里还固执地拿着蜜糖准备递给柳离离吃，只好温柔地拉过女儿哄道：“小花乖呀，这糖小花自己留着吃。娘再给姐姐拿一个。”
糖这种东西在本朝就还是个稀罕物，更何况还做成小狗的样子。若非在扬州最指明的酒楼春来楼，这东西还真是不太好弄来。就算是身为春来楼的厨师，也是因为女儿今日生辰才专门做了一根给她。哪里还有第二根呢？
“我不吃糖，小妹妹自己吃吧。”柳离离看出张婶的托词抢先开口道。
“糖，好吃。”小花很喜欢这个漂亮姐姐：“小花没有吃过，干净的，不脏。”
“小姑娘拿着吧。”张婶也不知道为什么女儿为什么会有这个毛病，但凡看到长得好看的人就会有一种特别的热情，对长得好看的人还有一种特别又执着的好感。此刻她更不会知道，长大后的女儿甚至会因为这个原因嫁给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最后被那畜生害得丢了性命。
“那，好吧。”柳离离虽然不缺糖吃，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做的如此精巧的小狗蜜糖。小姑娘从来很难拒绝甜食，柳离离接过蜜糖轻轻舔了一口只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起来。
“真好吃。”柳离离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张婶这时候才又道：“小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啊。是被家里的大人冤枉了吗？”
原本只是想让柳离离说出自己的身份，却没想到给柳离离原本的委屈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等她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说出来之后，张婶却没有像父亲和他的那些朋友一样觉得她异想天开只是很温柔地笑了一下：“小姑娘这么聪明，想当大商人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嘛，这个世界是男人说了算的，咱们女人要想做事，就得比那些男人更厉害，更努力。”
后来的事情柳离离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但是张婶的那句话却被她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若没有这件事情，不会有今日可以和顾云姝钟维德这样的官家贵女做好友的柳离离。
“可是，我却没有为她和她的女儿做什么。她的女儿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柳离离从往事中剥离出来，心思是还是有些沉重的。
钟维德原本就对这件事情颇有感叹，又听见柳离离一番讲述不由地开口道：“张婶一定很爱她的女儿。”虽然钟维德不是顾云姝那些的上京顶级贵女，却也是官家女儿。觉得往日里最大的苦难无非是父亲的那几房小妾又开始排挤母亲，母亲受了气就埋怨自己不是个儿子无法让她坐稳夫人的地位。对比起来，张婶和她女儿的遭遇简直可以说是惨烈了。此刻，她甚至有些盼望回到家里，抱一抱往日里她觉得有些令人厌烦的母亲。
那个整日里埋怨她不是男孩，却还是求着外祖父让她有了来女学上学的机会的母亲。
顾云姝可能是这些女孩子中对张婶这件事情最快抽离出来的人，张婶毕竟只是一个对她而言算是认识的人。她这样的出身，在家的时候哪里会知道厨房里每天做饭给她吃的到底是什么人？
她眼前要面对的，是一个急待破解的困局。顾云姝母亲早逝，父亲又因为与母亲伉俪情深不肯再娶。所以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管家理事，父亲甚至不避讳她朝堂中的事情，待她真正长大之后国公府的许多事情父亲都是交给她去处理的。
顾云姝本来就聪明，又在女学里接受了曹大家四年的教导，自然不如一般的女子般对皇后之位充满了幻想。更何况当今朝局正是波谲云诡辨不清方向的时刻，她顾家完全没有必要蹚这浑水。
“云姝，你是不是也觉得张婶的女儿才是最可怜的。不过这母女之情到也真是令人感动。你说我们可不可以再为张婶做些什么事情呢？”钟维德完全不知道顾云姝的心思根本已经不在这件事情上面，更何况顾云姝母亲早逝她对于母亲的印象实在模糊，也没有别人以为的那种孺慕和思念之情。
“啊？”顾云姝正盘算着有什么可以结婚的对象，却发现自己平日里交往人家的男子真的没有几个是她能看得上的。更何况这朝政正是敏感的时候，还是最好找一个家底薄点的士子就好了。
“云姝，你这几天到底怎么回事？好像有什么心事？”钟维德从来没有柳离离的敏锐感觉好友的不对劲出于关心就问了出来。
“没事，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人有些伤感而已。”顾云姝此言一出，柳离差点笑出声来。认识顾家这位大小姐这么久，哪里见过她会为了什么事情伤感。
这时候司徒玉的敲门声打断了几个姑娘的谈话：“你们三个，别待在房间里干嘛。山长说我们今晚可以吃烤肉喝酒呢。”
此言一出，三个姑娘脸上都露出兴奋的神色：“好的，我们马上就来。”原本各怀心事的三人此刻却异口同声地回应。
毕竟还是年轻的女孩，一听有这种完全不像自家长辈教导女孩子们该做的事情，自然是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