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母亲

顾云姝和柳离离一向是这群女孩子们最能感知别人情绪变化的,而张婶这明显的情绪变化让二人都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张王氏,你是张王氏吗?”走进来的是几个身穿官府服饰的官差,为首的一个看起来甚是年轻。似乎还颇有些书卷气。到于平日里百姓们见到的那些已经很老道的能吏们不是很一样。

“我是。”

张婶平静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太过激动。好像已经早就知道自己会面对这一天的到来。

司徒玉却是个有些泼辣的脾气,更何况这群女孩子们一起生活了几年相处的极好,早已经把女学当成了自己的家。

张婶虽然没有和她们非常熟悉,但是到底是他们学里的人。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带走,传出去她们这刚刚有点样子的女学不知道又要被那些老古板们说成什么样子。

“你们是什么人,莫名其妙地来把人带走。虽然你们穿着官差的衣服,可是官府办事就是这么一个流程?”

司徒玉这么一说,几个女孩子们也随声附和:“对啊,我们哪里知道你们是不是假冒官差来我们女学里捣乱的。”

沈明兰一向最讲规矩,更何况女学里还有一位赵先生专门教授律法。要是细论下去,这些女孩子对本朝律条可能比这些官差还要熟悉。

“我朝律法,入民宅拿人是要刑部签发的文书的。否则我们可以不认。你们就算带走了人,整个程序也不会合律法的。”

沈明兰此言一出,倒是让几个官差高看不少。毕竟律法从来沉闷有繁复,他们这些整日办案子拿人的官差都不花很大的功夫也不能搞懂。这么一个年级轻轻的女孩子,开口就像刑部那些办了多少案子的老大人们。

是个女孩子,倒是可惜了。

这是几个官差心里颇为一致的想法。

为首那人虽然年轻,办事却很是缜密。毕竟本朝律法里的这条规定,到现在基本都是发到他们官差手里就算完事。何仓甚至把这些纸拿回去让刚入学堂的小儿子拿空着的背面练字。

“这是刑部签发的文书,诸位姑娘可以看看。”那男子面皮细白,因为是跟姑娘们说话,耳根还出现了可疑的红色。

沈明兰顺手接过文书,几个姑娘就围着文书看了起来。

“杀人犯?张婶你?”

几个姑娘虽然出身不同,但是却在女学里接受了同样的教育。虽然看到文书上所说的内容,但是却没有露出半点嫌恶的神情。

顾云姝一贯高冷的脸上甚至露出了关心的神色:“张婶,您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张婶理了理并未散乱的头发,原本因为伤疤有些吓人的面容甚至带着几分温柔。而这种温柔却是这里的每一个姑娘们都十分熟悉的,或模糊或清晰属于母亲对待孩子独有的温柔。

“官爷,我与这些孩子们也算是一场相识。我想把我的事情给她们说一说。能等我半个时辰吗?你们就在这看着,我说完了之后就跟你们走。”

为首的年轻官差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点了点头。身后几个官差也没有半点异议。

平日里凡事最爱斤斤计较的何仓甚至叹了一口气:“张婶,您姑娘的事情我们都很难过。都是街里街坊的,小花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您那么做,我们也,”

想到这个年轻的上司最爱讲究的律法规矩,何仓把已经滚在舌尖的:“都能理解”四个字还是咽了回去。

钟维德心细,搬来厨房里唯一的一把椅子,细心地擦了擦之后才说:“张婶,有什么事情慢慢说。有什么难处,我们尽量帮您想办法。”

“好孩子,你们都是些好孩子。我的女儿小花也是个跟你们一样的好孩子。可惜被她那个畜生丈夫给活活打死了。我去衙门里看了她的尸体,浑身上下被打得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仵作跟我说,这孩子就是被活活打死的。”

一向沉稳的世家贵女顾云姝听到这里直接说:“混账东西,该死。”

而出身书香最讲规矩的钟维德直接点头附和:“没错,真是该死。”

倒是见惯了风浪的柳离离察觉出其中的不寻常处,原本明艳的狐狸眼睛却带着几分严肃对那几位官差道:“这接下来的事情,诸位还要听吗?”

为首的年轻人一脸茫然,倒是何仓几个老油条似乎也知道其中的一些事情,赶忙拉着年轻人到:“哎呀,这个曹捕头我们是不是该出去,毕竟这些姑娘们都在我们一直待在一间屋子里不是太好吧。”

这个理由极为蹩脚,但是似乎一下子抓住了名叫曹平的年轻人的思绪,年轻人的耳根处又染上了不自然的红色,几乎是夺门而出的逃出了这个混杂着脂粉香气的厨房。

周秀灭了炉子上的火,陈照与穆词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案板上的东西。

方若轻浓密的美貌蹙起,颇有一番美人含愁的姿态。倒是这些女孩子里面和张婶说话最多的安宁此刻却是一言不发。

钟维德拍了拍脑袋;“该不会这恶棍后来不仅没有偿命,最后还逃脱了牢狱之灾吧?”

杀人偿命是开国时立下的律法铁条。女帝时有一孝女为父亲报仇,有计划地杀死了害死父亲的仇人。当时无数人为她求情,都因为刑部的大人们坚持这个铁条被斩首。但是讽刺的是,三年前因为朝中一位大人的儿子犯了杀人罪,却逃脱死刑只判了一个流放。流放之地还是素有塞上江南的雍州,百姓们私底下议论纷纷。

偏这位大人在文人中很有一些影响力,就有些机敏人物开始说开国时定下的这律法铁条有违天和,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从古以来,没有当官的大人不怕文人的那支笔的。有时候这支笔的分量不比军队弱。所以如今朝堂的风向也开始变得有些诡异起来,不少人甚至说只要罪犯有改过自新的机会还是可以让他们留下一命,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听起来似乎很符合如今几位朝中的大人提倡的复旧理说。

看起来应该是给那些被逼到绝路的人们最后一次悔改的机会。

诚然,如张婶这样的杀人者自然有很大的苦衷。可是如何认定这些罪犯是否有悔改,就只能凭借着那些判案的大人们按照自己的标准去判断。

若是个公正廉明的清官还好,若是那贪官收了些好处不就很可能颠倒是非胡乱判案了吗?

更何况,有几个人能守得住底线,不被金钱诱惑。

这些都是赵先生的课上讲的内容,却没有想到姑娘们这么快就因为身边的人遇到了现实的例子。

“张婶,我们可以,”柳离离可以说是这群女孩子中间最爱权衡利弊的一个,可是此刻她却是想违背自己一贯的行事原则一次。

“姑娘们,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但是我知道杀人就该偿命这个道理。我也该去陪我的小花了。姑娘们,以后可不要忘记这里的先生们教你们的道理。那都是极好的道理。我的小花要是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被那个该死的无赖迷惑最后被他折磨死了。你们都是幸运的孩子啊。”

张婶一直站在钟维德搬给她的椅子旁边,并未坐下。此刻像是完全放下了一切,甚至有些期待死亡的来临。

毕竟,在另一个世界里她才有可能再次见到心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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