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两小无猜时(1)

许信安祖上皆是经商为生,许老爷老来得子,许信安是许家的宝。

他的母亲是许老爷第六个姨太太,许父在外惹了情债,许母大着肚子高调加到许家来,生下许信安,半生荣华。

许家在有许多地产,他们居住的是一座处于荣禄郊区的花园洋房。

门口是用象牙白围栏修起的露天阳台,石砖铺起一条走廊,一旁是泥土地,种这一棵巨大的百年银杏树与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据说这是夫人小姐们的情调。秋千旁边摆放着一张西式小茶桌,三太太喜欢在这里喝上一杯下午茶。

她女儿安瑶在西洋留学,带回来这些洋玩意。右上角的秋千刷成圣洁的白色,四周用五彩的绢花点缀。

他十七年过的小心翼翼,在一座无形的牢笼里挤压变形,在受到外人的尊重与爱戴的同时,内心某处不易发觉的角落,蓄谋着一场惊天动地的解放。

他父亲要他学商,子承父业。他母亲要他留洋,留洋时髦,家中那些个姨太太的女儿们,都留了洋,他可不能降低了档次。几个姨太太也常常忧心着许信安的一举一动,在讨论到他毕业的去向时,都七嘴八舌的在一旁添油加醋。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

他是许少爷,这个身份太无趣。他进了一所市里的普通中学,一方面这里提供免费的学生宿舍,可以暂时摆脱家里那群聒噪的女人们。另一方面,侧面打击一下许父许母的焰气,这是他无声的抗议。

在这里他遇到了茹月。那天他经过教主任办公室,听到里面有细微的哭泣声,他探过头去,发现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女生。留着齐耳的学生短发,身着普通的湖蓝色短袄,款式明显已经过时,灰格子长裤短了一截,露出袜子上少许的小腿肌肤。

脸冻的发红,球鞋已经洗得发白,小小的身子缩在角落,格外可怜。他得知,她是没有办法交上学费,请求校长延期被拒绝后,便躲在这里悄悄的哭。许信安的眼睛挪不开了。仿佛被深深触动。

他心里又气愤又愧疚,内心蒙上了一层云翳。这是他从未接触到的另一阶层。

茹月可和她那些姐姐不一样。她们整天喝着咖啡讨论着洋装,发型,舞会和社交。宛如要站在市中心最显眼的地方昭告所有人,她们就是流行。

茹月的眼睛是清澈跳跃的,不知从何处沾染的纯洁和青春的悸动。她常常捧着一本小说,一坐就是一整天。许信安撑着脑袋,看入了迷。

因为许信安的解囊相助,茹月还能勉强再读一个学年。

她常常在夜晚给茹斓写信,告诉她在学校里的情况,发生过哪些有意思的事情,恨不得将这里的一切记录下来说给姐姐听。

同时也会提到钱的问题。茹斓只认识几个字,起初茹月还能收到几张褶皱的银票,可那些应付学费是远远不够的,她只有勤工俭学,去学校旁的小餐厅里洗盘子,抱着一桶油漆满大街的贴小广告,有时一天还要打好几份工。

许信安见她日日踏着夜色回来,难免心疼。怕她独自一人在外面磕磕碰碰,又怕遇了歹人,发生什么不敢想象的事情。悬着的心始终没有放下来。

只有在每个下了晚课的路上,抱着书小心翼翼的跟在她后面。

见她瘦小的身子被路灯的光亮笼罩,远远看来,身体上像是渡上一层璀璨的金边。

许信安知道她是一个内心好强的女生,接受他的帮助实属无奈之举,看着她为了还清债务拼命赚钱的模样,心中有了恻隐之情。便暗中联系一些家族有威望的密友,哪些产业下还急需人手,他这里有一位十分勤奋的女学生。茹月需要一份轻松体面的工作。

辗转了几回,人家都客气回绝。以前看在他还是许家大少爷的面子上,碍着许老爷的面子,也得帮几个忙。

现在听说他都不回家了。

许老爷气的摔碎了几个白玉瓷杯,现在上流圈子里都知道,这个任性的许少爷没有几天威风劲了。许老爷已经发话,断绝对许信安的一切接济。

虽是这样说,那许母怎会由着自己儿子在外白白饿死?

于是每月生活费还是有,都是许母从私库中挤出来的。

许信安不会随便用。他从十岁开始自己攒钱,从原始的金猪存钱罐,到后来的银行。把母亲每月寄来的钱整整齐齐叠好,再存到另外一个账户上去。

以前他不明白金钱的意义是什么。直到九岁那年跟着许老爷进山看矿,工人们手上,脸上,衣服上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汗珠顺着脸颊缓缓的滚下来,形成一道显目的印记。

那还是八月的三伏天。

他问他父亲:“他们为何要干这种事?”

许老爷说的那句话,一直影响到他现在。

“因为没有钱。”

后来终于有个领导家的小儿子,和许信安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以为是他着急着用钱,便连忙腾出了个柜台打字员的职务。

他永远不会忘记茹月那天的表情。

她眼里亮晶晶,上扬着语气反复质问自己,这是真的吗?真的会有这么好的工作?

像一只精灵一样扑闪着眼睛。

那一刻,许信安找到了快乐的意义。

茹月就这样半工半读上完了三个学年。

因为暑期学校可以申请免费住宿,只不过要自己解决三餐的问题。打字员的工作走不开身,自己也积累了许多经验,老板见到她的工作能力,都纷纷赞不绝口,如果茹月暑期坚持做,就能获得一笔不菲的奖金。

所以茹月一年只在春节回泉安镇一次,帮妈和茹斓做家务,置办年货。临走时还会趁着谢父不注意,偷偷给她们塞钱和礼物。

这次换茹斓钻到茹月的被子里来。

冬天的棉被总是卷携着经久不衰的霉味,棉被晒不暖,茹斓总会在收到茹月回家的信后就开始准备,将崭新的碎花点缀的被套洗的香香的。茹月现在不一样了,念了书,那就是知识分子。

住过高级宿舍的人,还会习惯住这破烂脏屋子吗。

显然茹斓是想多了,茹月在她身边睡的格外的香甜,日上三竿才肯起床。

茹斓这次钻被子是有要紧的事要说,茹月已经将被窝捂得暖哄哄的,她翻身躺进去,对茹月道:“姐跟你说句话,你可别生我的气,我是被妈唠叨的耳根都要起茧子,再不问你一句呀,他估计这几日觉都睡不着了。”

茹月露出一双眼睛来,骨碌碌的转着:“什么呀!”

“有看上眼的男同学么?或者,有男同学看上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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