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带着萱叶重新回到了那处开满风信子的山谷，谷中立着两座坟冢，他们到时便已存在，一座刻着小若二字，一座刻着紫竹二字。
不言而喻，萱叶心知这一切是何人所为，他们一定也想陪在她的身边，所以，替她建了这两座坟冢。
入谷之前，她曾问过莫言：“为何不去见一见忠伯？”在世之人，若可得见，当是幸事。
用玉骨折扇敲了敲萱叶的小脑瓜子，莫言笑得花枝迎春：“夫人都知晓不去打扰尚书府，难道为夫凭着不懂事的性子偏生让忠伯冒死相迎？”因他们而死的人太多了，他们又何必再将无辜之人牵扯其中，枉造杀念。只是，他亦未曾告诉叶儿，忠伯乃宫中旧人，既是宫中旧人，又如何能确保从头至尾皆为他所用，即便自小看着他长大，或许，该是，自小看着他们长大。若非当日那封信笺，或许，他亦不会有此思量，然，既种因，合当，受之果。
时至今日，之所以入谷，自然还得归咎于另一番因由：言之邪对他们下了追杀令，只要是这片大陆上的杀手，只需取下莫言的项上人头，便可得言邪国半壁江山。
萱叶得知此事之时，第一反应便是言之邪疯了，不过弑父杀弟之人，似乎不是疯子、不够狠厉也无法成为言邪这一世的皇。只是，言之邪当真便是如此之人吗？
望日升月落，闻鸟鸣虫叫。萱叶与莫言置身于山谷之中，偶尔吹萧吟曲，打打闹闹，谷中生活竟也惬意闲乐。余粮不足之时，两人便乔装出谷采购些衣食用度，亦未遇上任何危险。
萱叶以为余下的光阴皆会于这座山谷之中度过，然而，两年后的一日，依旧是那位满头白发、一身白衣的男子，认真地注视着她，含笑而言：“叶儿，我们出谷吧，哪一日你若想回来看一眼，我们再回这漫天花海，可好？”
萱叶乖巧地点了点头，即便她并非很明白。
出谷之前，萱叶偷偷地取了一壶酒，独自一人去见了小若与紫竹，对着他们的坟头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只是，不想他们孤单，也不想他们当真如离世之人一般，可怜荒垄穷泉骨，唯余，年年岁岁花相似。
“小若，这一世，我欠你的已然无法偿还，愿得来生，当牛做马。下辈子，我做你的丫鬟，为你而活。”执一壶清酒，一半敬坟冢，一半敬过往。
恍惚间，他们还在，而她，还尚留尚书府的闺房之中。坐上言钥的坟头，萱叶撒开性子，用力地跺上了几脚，亦将心中的不可言说如倒豆子般地倾吐而出：“你用数千死士的性命换我周全，我又如何能余生尽享安乐。你瞒我、欺我，阻我又护我。今日我敬你一壶浊酒，他日莫再遇见此人。来世，生一平凡人家，娶一如花美眷，融融和乐，待至暮年，含饴弄孙，恬适自娱。”
渐渐地，坐于坟头之人，一边埋怨，一边哭得如同稚儿：“言钥，你如何能如此坦然赴死，如何死了都要留着三千死士为我所用，如何，叫我还能恨你？”
酒尽，朱泪垂，人亡，两不见。
空谷幽幽，一座墓下之人为她而死，一座空坟为她而立。
而她，何德何能，周全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