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失心术

东方欲晓,双生殿外跪了一地的宫婢侍从,无人知晓今日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触犯了圣怒,以至令双生殿的这位主子下旨停朝一日。

“慕姑娘,皇上吩咐,请您先行回府,还望姑娘莫要违逆了圣心。”

伫立于双生殿外的慕翎羽,尚未自一代君王怒火蔓延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自十四岁入宫以来,她从未见过言之邪有过如此盛怒,虽狠绝如他,亦从未于人前失了平静。

“多谢公公提点。”

安静地立于床幔之前,望向床榻之上裹衣蜷缩而眠的女子。他此刻心绪很乱,却又平静无波,看似矛盾,却毫无违和地胶着相融,令他无法细究而明。他不知如今候于此处究竟是为何用?抑或,他是想要得到怎样的一种情形?他在等她醒来,也在等她给他答案。然而,确切的却是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难言之果。

“啊!”

随着一声惊叫穿破紫羽殿划入长空,放大的一双美目于眼前清晰地浮现、刻画、入心。

萱叶猛然坐起,双手抱着头,面色苍白如纸地抖若筛糠。

紫羽殿外,一众侍婢战战兢兢地守于殿外,却无一人敢入内,只因紫羽殿内呆着她们的君王,无人知晓殿内发生了何事,也无人敢不要命地闯入殿中,而邪皇,已然在此呆了整整一日。

一颗冷漠荒芜的心随冲天之音默然划下一道血痕,言之邪缓步坐于床畔,抬手扯过一对玉臂,令一双水眸毫无遮掩、完完全全地看向他。

四目而对,这一刻,他想要完全真实的她,无论是以何种的面容。

赫然睁大的水眸之中盛满了惊恐,于一瞬间遍及四肢百骸的害怕令眼泪如泉水般涓涓而流。眼前的男子正满面严肃地盯着她一眨不眨,似要穿透她的双目,直抵内心,将那所剩无几的良心狠狠地撕裂而开,他似乎想要看尽里面的一切。

“之邪,之邪,之邪……”萱叶伸手而抱,伏入锦衣华服的胸口嚎啕而泣。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对于自己,对于无法解决的一切,对于眼前之人,伤心、愧疚、恐惧,所有的情绪仿佛洪水一般将她淹没着崩塌,“对不起,对不起。”

她做了一个极漫长的噩梦,梦中,她将人……

散落的一池乌墨铺满了身后,她的眼泪仿佛一把利刃,于他心间落下一道又一道的刻痕,每一条都血流如河。

顺着如瀑长发紧扣住犹自颤抖的秀背,依着身子将人打横放入了床榻中央,言之邪俯身望入一双水眸,修长的指尖挑落鬓尾,撕下了薄如蝉翼的面具:“看清楚了,言之邪这副模样,你可还要?”一声嗤笑,满心寂寥。他这副不完美的容颜,合该是个人都厌弃。

易容术,言邪国最擅长的一项术法,于言钥身上,她已切然体会。

一层薄薄的面皮被揭下,望着言之邪露出的最真实面容,望着他直愣愣看向她的一双凤眼,萱叶哭得愈发无助。

轻颤着指尖抚上那道其实并不算丑陋的细疤,萱叶忽然便笑了,笑得如同一位得偿所愿的孩子,笑得如同得到最心爱玩具的小女孩,却在下一秒,沉入了拥有无尽黑暗的海底,那里永远探寻不到任何出路,“可是,之邪,噩梦它开始缠绕我。”抬起双手,萱叶笑中带泪,无比哀伤地看向双手,她便是用这双手,夺取了一个人的性命。

“不怕,有我在便可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噩梦亦惧我。”望着眼前的女子,言之邪第一次将所有的真实暴露,那个似乎十恶不赦、满心黑暗的自己,便连安慰,他都是那么的嗜血不仁,她可会嫌弃他?她可知,她整整昏睡了一日,这一日,他从未料想过他会着急,会害怕,会不想将她牵扯入他的判断。他不懂爱是什么,他不知道短短的时日便能如同日久生情的古戏一般,或许,于第一眼见她,便已然失策。

望入那双凤眸,一样又不一样,却又在一刹那,瞬间令她晃神:“你可知?一个人的容颜可以变幻,一个人的性情脾性也可以改变,甚至于当真可以连记忆也一并篡改,然而,那种熟悉的感觉却很难复刻。言之邪,你说,在你心底,萱叶到底有着怎样的一个位置,以至于我们今日需要这般模样见识彼此。”

“是我的演技尚不够炉火纯青。”她不知这是他最为自嘲之事,莫可奈何。

“不,是很好。”双手绕过秀颀的脖颈,萱叶趴上肩头,喃喃自语:“所以,才一直无法分辨、无法确信身侧之人是否是所认为的那人,因为由始至终他一直都是他,从头至尾,故事在变,剧情在变,来来往往的人在变,可是那人却从未变过。只是我,似乎再也分辨不出真假。”

言之邪,你可知?我已经不知何为真,何为假,何为错,何为对,在日复一日地自我怀疑、无答可解、神思恍惚中,甚至连思考都已无能为力,薄弱至极。

“你从来都不需要去分辨真假,我分明说过,不管多晚、多黑,为夫皆能于茫茫人海之中寻回我的夫人,莫非夫人忘记了。”如今还能做些什么,一切皆是如此的苍白,除了心痛得深入骨髓,除了用力地搂紧她,他当真不知。其实,他早该料想今日,这份痛并非他忍着便能掩盖而过。真真假假之间,真正分不清、辨不明的不是她,而是他,这位堂堂言邪之皇,已然失心无策不自救。

一袭风华一袭紫,帷幔长长落倩影。

“你何故纵容?”

“呆在言邪的皇宫,为我留下。”

点击获取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