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抹过泛着明显病态的脸颊，回想着有关于她的微末片段，亦不过是半个时辰前的寥寥无几。此时，他方才明了，为何那时她偏偏说了那么一句恭敬却疏远之言，而且，第一次有女子见到他的真容，没有露出丝毫的迷恋之态，甚至于，连多瞧他一眼都似乎不愿。
他仅有的记忆之中，未曾有过如她这般倔强的女子，宁愿独自承受蛊虫噬咬的痛苦而不愿被人知晓。这副身子，倘若再任由如此下去，恐怕挨不了几年光景。
蛊毒，乃是言邪自立国以来闻名于世的盛行之物，而言邪国最厉害的蛊术，则由言邪国最高贵的祭司自出生那刻便已命中注定以己为饲、以成国祚而自带的皇权之物，亦是黄泉归宿。
她体内的蛊毒他解不了，她中的是血蛊，而且是血蛊之中最厉害的情蛊。即便他大发善心不想她因蛊而死，但他救她，便必须要知晓蛊虫的主人是谁。是怎样的一人？又是怎样的一种恨、怎样的一种爱？令那人狠心对她种下如此残忍的血蛊。而她，似乎甘之如饴。
他看得出来，她不恨。
心，莫名窒息，一些本不应该生出的情绪便在如此骤短的时间之内缓缓地蔓延而开。有那么一瞬，他竟然希望那位下蛊之人便是自己，或者，他便是言邪国如今消失了许久的大祭司，如此一来，或许，他可以救她。然而，这一瞬，也同样令他浮现出了一丝害怕，如若，果真是他，那么，过去他做了什么，如今，又似忘了什么？
自他从言邪国的紫羽殿中醒来，第一次如此犹疑不定。也许，可以等她醒来，问一问她。即便他不是言邪国的大祭司，亦可为她寻得一份希望，去解开她体内的血蛊。无从探究的缘由，大概只能归咎于缘分二字，他不信缘，此刻却不得不据此为自己开脱。
春至风花各自荣，就中杨柳最多情，莫非他这薄凉性子借着湖岸杨柳亦多了几分情思？凤眸轻扬，搂着这怀中的人儿竟莫名令他如此心安神动。
睫毛轻颤，萱叶缓缓地睁开了一双水眸，眼前逐渐清晰的影像，如抽枝而展的叶片，凉风轻轻拂过，而她温温柔柔地展开了一抹笑颜，那里蕴藏了单纯、幸福，还有美好。她正躺在言的怀中，一如从前一般，言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她知道，言一定回来找她，他总是会出现在她的面前，饱含着一眼万年的熟悉，一眼万年的唯心。
“我是不是死了，所以才能看见你？你是不是还没有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等着和我一起？”
初醒的脸颊苍白如旧，然而，浮现出的害羞与腼腆亦粉染了面容。
言之邪没有说话，只是回以一笑。
缓缓地阖上双眸，萱叶习惯性地缩了缩身子钻入暖融的怀抱，撒娇似地蹭着结实的胸膛安静地靠着，聆听着安心又舒缓的心跳声，心很满足。如此，她便可以确定他的存在，不是黄粱一梦，不是镜花水月，而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于她耳边、眼前、心间。
一个暖暖的怀抱，便可以令她忘记所有的世间烦扰、所有的过去、所有的好或者不好，都变得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言，记不记得答应过叶儿，要陪着叶儿好好地游一次月湖，你答应了要与叶儿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说，你会娶叶儿，让叶儿在府中乖乖地等你，等着你上门下聘，风风光光地将叶儿娶回去，之后，你便会告诉叶儿关于扇面之事。叶儿依然记得，你在山谷之中对着花海发誓，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与叶儿生生世世相爱，永无止境。”一滴泪珠垂落，却是如鲠在喉，“可是，叶儿却在你下聘的当日，插上了金步摇，接受了那一道圣旨，选择了嫁给花影，母亲说叶儿不该插那金步摇，言便不会生叶儿的气了。”
睁开一双水眸，深深地凝望向眼前这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容，萱叶心痛得犹如千针钻心：“言，是不是，恨叶儿？既如此，又为何要替叶儿挡那一刀，因叶儿而死？该死的那人，明明是我，不是你。你还要叶儿答应你，好好活着。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什么？叶儿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每日每日念着你活在这人世间，你知不知道？”
你若知晓，如何忍心独自一人留我世间，独自一人黄泉而去。
语至最后，所有牵扯的神经都已轰然崩塌，双手捂住面容，萱叶哭成了泪人。
为何她总是哭？不过见她两次，每次都像个泪人儿。
抬手轻柔地拭去眼梢滚落的珠泪，一袭白衣将怀中的人儿更深地搂入了怀中，柔声地诱哄着：“告诉我，谁下的蛊。”
“蛊。”忽然之间，惊慌失措的萱叶一把握紧了双拳，不停地摇着头：“不，言，叶儿没有中蛊，你莫要听他们胡言乱语，大夫说，叶儿只是生了一种病，一种心悸之症。”
柔柔地顺着一头长发抚落，言之邪轻声以引：“乖，告诉我谁下的？”她的慌乱，她的害怕都仅仅是因为不想被那人知晓，可是，她却不知，她眼下的模样有多么的苍白，多么的楚楚可怜。
“不！”萱叶语无伦次地推开眼前有着一模一样一袭白衣模子的人，颤抖着蜷缩在了一侧：“言，你不是言，言不知道我中蛊了，不能让他知道，他会担心叶儿的，叶儿不相信，不是言下的，叶儿不信，不是他，绝不是他。”
“是他下的。”言之邪只手撑地，俯身凑近，步步紧逼。
“不！不是！”双目带着愤恨，萱叶仇视般地望向男子，辩斥着：“即便姐姐说是言让她下的，可是叶儿不信，言都可以为了叶儿去死，又怎么会给叶儿下毒。他都死了，你们这些人却还是不肯放过他。”滚落着泪珠，明明争辩的一番话语，却不知为何说出口之时便变成了委屈的哽咽。
凤眼轻轻一抬，尽数落眸溢宠。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傻纯的女子，令他顿觉可爱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