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雪花自灰白的天色中盘旋，缓缓而落。接连下了几日的雪，屋梁之上覆上了厚厚的一层，门前的梧桐树银装素裹地撑起光秃秃的枝丫，指着墙角新移植的几株含苞待放的腊梅，寒雪纷飞中，血一般的红色若隐若现，正欲撑开那围裹着的褐色外衣。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纯白反光的雪地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任由鹅毛般的雪片掉落肩上、长发，丢落一旁的油纸伞静静地立于门廊上。仰头凝望，将整张脸暴露在漫天纷飞的雪片之中，感受着轻盈冰凉的触感，一如她的内心，此时的景月该是座万籁俱寂的冰城。
“小姐。”橘色花袄的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一路小跑，白皙的脸颊两侧浮起些许红潮，哈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漂浮开一朵朵雾莲。
“有消息了？”平淡的声音倾泻落无限的寂寥，仿佛雪海之中落寞的精灵，哀伤而悲泣。
“不是，是小姐的婚期已定，定在了明年开春。适才，影王府派人过府商量，除聘礼之外，小姐可还需要些什么，王爷吩咐一切皆遵小姐之意而办。”
“按照礼制便可。”水眸微阖，拢于兔毛皮制暖套中的一双手下意识地缩了缩。已经一个多月了，还是没有消息吗？那日，她自宫中回府，第二日，本欲上莫府再见他最后一面。然而，一夜之间竟人去楼空。之后，派人四处打听，却仿似人间蒸发一般，无人知晓，似乎，从未存在过。
是不是意味着她将连他的坟头都不知落于何处？此后的每年，她都不能去看望他，跟他聊聊天说说话，谈谈情说说爱了。
一滴泪珠滑落，月白色的棉袍上银色的曼陀罗花恣意盛开。莫言，你是不是将我一年四季的衣裳都做好了，你是不是知道自己会死？所以，才早早备好，到最后让忠伯给我送来。现在，我连忠伯都找不到了，你是打算让我穿着你给我挑的布帛做的衣裳嫁做人妻吗？
小若安静地站在不远处。她知道小姐又在想念莫公子了。那日宴会之后，她遵照小姐的嘱咐先回了府，可是，等了一夜都未等到小姐。子时方过不久，她便被宫里而来的侍卫例行问了几句，大半夜的，待她回神想打听一下小姐的下落，侍卫早已不见了踪影。直至第二日的未时，小姐方才回来，气色很不好，小姐却安安静静地只字未言，只是坐在屋里发呆。在府里过了一夜之后，待天一亮，小姐便早早地去了莫府，可是，莫府竟然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只有忠伯，派人送来了几车的衣裳，自此，与莫府相关的一切再无音讯。
不久之后，月城开始疯传莫公子已死的消息，更甚之，传言月公主不忍悲痛，于法华寺带发出家，至于死因，则是众说纷纭。但小若认为小姐一定知晓实情，只是她不愿说罢了，若是莫公子死时小姐便在场，她不敢去想小姐该有多痛。旁人也许会艳羡小姐被许配给了影王爷，可小若知道，小姐最喜欢与莫公子一起逛街游湖，陪着小姐的也一直都是莫公子。
犹记得那日，莫公子凑近小姐耳边说要回府准备聘礼之时，小姐脸上的表情，惊讶、喜悦、害羞，她从未见过寡淡的脸上可以在一瞬间绽放出如此多姿的色彩。不知宫中为何下旨将小姐赐给了影王爷，也不知小姐为何没有哭闹便欣然应下了，但小若唯一明白的是，小姐必然有她自己的理由，只是小姐谁也不说，也从不曾向夫人与老爷委屈过。
日复一日，小姐派人去打听莫老爷的去向，老爷夫人私下知晓，却也未曾阻挠过小姐，只是至今都无一丝消息。这些日子，只有夫人偶尔来看望小姐，每次，夫人都会陪着小姐用完食，而后离开，只是，夫人望向小姐的目光似乎总是充满着欲言又止的哀伤。倒是二小姐，看小姐的眼神愈发的厌恶，没有旁人的时候还经常数落小姐。王爷最近倒是时常来看望小姐，只是每次都站在院外远远地望着，一站便是一个时辰。
雪越发得大了，再这样任由小姐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非堆成个雪人不可。抬步上前，小若劝慰道：“小姐，我们回屋吧，屋里也可以赏雪景。”
“好。”萱叶行至檐下，似不经意地滞步瞥了一眼院门，不过一瞬，便匆匆进了里屋，“过会儿，你陪我去趟紫兰苑。”
“小姐，你？”小姐为何要去二小姐那？小若有些担忧。
“你是想问我为何要去？她明明不喜欢我。”捧起刚倒好的热茶浅浅地饮了一口，萱叶淡笑着望向了小若。
“小姐，你笑了。”小姐居然笑了，她有多久没见小姐笑了。
放下茶盏，萱叶起身步至窗前，伸手推开雕花木窗，望了眼空落落的院门，回身拉上小若，刻意放低了声音：“走吧，再晚些天便暗了。”
堪堪跨出院门，冷冽的寒气便扑面而来，被凉意袭得一个哆嗦，小若回过神来，一把攥住了萱叶：“小姐，等下奴婢！”小若急急忙忙地跑至墙边，拿起油纸伞，复又匆匆赶了回来，将油纸伞撑开，挡住了萱叶头顶纷飞的雪花。
随着漫天的飞舞，小若开心地望向安静的小姐：“小姐，我们走吧！”
月白的大氅融入了皑皑白雪之中，角落里，隐出一抹身影若有所思地望向那扇尚未关上的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