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红妆断

“小姐,王爷的药好了。”着浅绿衣裳的侍婢端着承盘,将熬好的药碗置于一侧的香案之上,便福了身出了殿。

萱叶正拿着一卷书看得入神,闻言,起身放下书卷,伸手摸了摸碗身,觉着不烫方端着药碗步入了内室。

抬眸望向足音而来的方位,景月花影侧倚于床首,单衣垮垮地搭落于肩,神情慵懒而专注,直至那抹身影出现,唇角自然地弯起极浅的一抹弧度。

这些日子,皆是眼前的女子亲自伺候着他,喂药、换药,甚至于为了他还亲自向御医学习如何换药。第一次换药之时,尚且笨手笨脚地令人啼笑皆非,因着不知该如何缠纱绕布,却又唯恐弄疼了他,最后,竟足足花费了小半个时辰才堪堪包扎完好,急得一侧的御医与管事欲言又止地青白交替着面色,不停地抹着额间的冷汗。唯有小人儿自个儿涨红了脸,跑出了寝殿。

那日之后,倒是顺手了许多,也包扎得越发像个样子。若不是有一日陆管事盯着他瞧了半响,腆着一张老脸,替这小人儿多夸了几句,他还尚且不知,原是她大半日地拉着御医与管事,将他们拉去做了陪练。陆管事被逼充当伤者,任她包扎,御医则杵在一侧无奈地陪着教授。

“你笑什么?该喝药了。”萱叶莫名其妙地盯着眉目间染满了笑意的伤患。最近,景月花影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时常对着她咧着嘴。话说,她陈萱叶有那么可笑吗?思来想去间,萱叶还特意低头瞧了一番今日的打扮,普普通通与往常一样,完全没有问题啊。

一勺一勺地喂着景月花影用完药,萱叶开始了每天的例行问答,这也是她参照宫中御医,日日观摩而得。

“感觉如何,今日伤口可还疼?”

“再过几日,该是无碍了,只需每日按时敷药便可。”温和着高山深谷般的双眸,景月花影迟疑着缓缓一顿,不过一瞬,复又继续道,“过几日,宫里便会送你姐姐回府,届时,自会有人来王府外接你一同回去。”她,总要离开王府,而他,又何必自欺欺人,既避无可避,又何必妄留。他能予她的,不过是让她在离去之前好好地呆在王府之中,安安心心。

萱叶垂眉不语,只是捧着药碗的五指略显僵硬。景月花影的笑容有多么真实,多么真诚,那他的哀伤同样有多么真实,多么明显。她自然也可以笑着面对他,只要他开心。

待萱叶放下药碗起身之际,景月花影轻轻地拉过纤纤玉手,将之放入了掌心,温柔地望向床前之人:“后日,你陪我去府中的花园走一走,陆管事说入府之后,你还尚未去过,不如便一道去了。我这府中的后院比之宫中的御花园倒也不遑多让,若不去,难免可惜了些。”

“萱叶也想瞧一瞧王爷的后花园有多美。”目光缓缓落于被牵着的柔荑之上,萱叶有片刻地愣怔。心间轻轻一叹,留在王府的日子屈指可数,再过几日,她便可回府了,这样,也好。

晶莹的露珠在晨曦中闪烁着微光,萱叶今日起得额外的早,皆因记着景月花影那日所言。她并非无心无肺之人,只是偶尔想要无心无肺罢了。

自入王府以来,她也确实没有好好地欣赏过整座王府的雕梁画栋、假山流水,甚至于一草一花。明日,宫里的马车便会停于王府大门之外,接她回府,所以,今日大抵是留在这王府内的最后一日。

盯着铜镜中的妆容,望着那一身大红的裙衫,这是几日前,她特意请王府内的丫鬟赶制的衣裳,虽说是赶制,可针线一点也不差,大红的色泽衬着如水的肌肤愈发的白皙,高高绾起的发髻一侧,一支金步摇横插入发,这只金步摇是昨日景月花影亲自命人送来的。

“好了没?”一道极浅的温柔声响起,却依然掩饰不住其中的惊讶。

萱叶缓缓回眸,刹那间,灿然一笑,起身拽起裙裾,走向今日与她一起游园的王府主人。

抬起的柔夷落入一只带有薄茧的掌心,这是因常年舞剑而成的印记,印证着景月花影在景月国的赫赫战功,也时刻提醒着,这位景月王朝最尊荣的王爷,他的一生都将与景月王朝紧紧相连。

“走吧。”今日的她宛如出嫁的女子,一身红装衬着胜雪的肌肤,如若时光可以停留在此刻,该有多好。她做他的王妃,而他,景月花影会将整座王府,包括他自己,尽数交付。

牵着她的手,沿着廊沿一步步并肩而行,多希望路可以没有尽头,他与她也可以没有尽头。

沿着府外凿溪入府的潺潺流水,清澈的溪水之中,漂亮的几尾鲤鱼轻松快活地游弋着,蜿蜒至尽头的砖花小路延伸至拱形石门后的假山砌石,自古开门见山,所言便是如此,绕过假山之后……

一双水眸惊诧乍现,步下滞足的红色裙摆,随风缓缓涟漪。

“到了,如何?”

仰望间,漫天的粉色花瓣徐徐飘落。

松开宽厚的手掌,萱叶缓缓抬步,轻踏入落英缤纷的碧绿草地,长长的曳地裙摆所经之处,满地的花瓣翩然乍起,花浪翻飞。抬手撂下枝头,水眸微阖,细长的睫毛投落下一片剪影。

景月花影,百花节上陈萱叶欠你的,今日还你可好?还一首萱叶昨夜独自扯出的一段难登大雅之堂的小词,配上偶尔去舞坊偷偷瞧来的舞步,忘君不弃。

朱唇轻启,柔柔的嗓音拂过淡淡的樱花,传向远处负手而立的男子。

滚金黑,长发束。

执剑舞,枯叶生。

君可知,今夕是何年,伊人何所愿。

红妆起,步摇晃。

伊人藏,落花尽。

妾唯余,来日望君安,莫回旧时忆。

景月花影,愿你多年之后不再忆起此人,不再忆起,曾几何时,樱花树下有一女子,为你身着红妆,为你吟唱,为你舞。

因为幸福的人,从来不会怀念过去。而堂堂景月国的王爷,本该得配最最相适之女,美眷伴身,潇洒恣意一生。

景月花影永远都是景月花影,永远都会呆在王府之中等着你,等到海枯石烂的那日,也许他会等到,而这,将会成为他漫长等待中最美好的一份记忆。

将舞尽芳华的女子打横抱起,走向不远处用藤蔓缠起的秋千,缓缓放下。

“这是立府以来,本王最长呆之处。”偶尔他有烦恼,有无人可解之时,此园便是最好的解绪之地,“我替你推秋千,可好?”

“嗯。”

“那你可坐好了,摔下去了,本王可不负责。”

“你!啊!”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于花园之中久久回荡。

“景月花影,你慢点,你慢点!啊!低点,我恐高啊,你要死啊!”

“哈哈哈哈哈~”

朝霞漫天,那日,他们玩到很晚很晚,还有,很开心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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