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青云鹤

望着进进出出的侍女,端出一盆又一盆被鲜血染红的清水,心底发慌得无法镇静,萱叶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景月花影不会有事,可是悬着的一颗心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平复。

一袭青衣布衫,携着满目的矍铄,行至萱叶身侧,拱手而揖:“不知姑娘,可是陈府的三小姐?老仆乃是王府的管事。”

“正是小女,管事有话,但说无妨。”萱叶微微欠身,一颗心却是吊到了嗓子眼。

“宫中方才传了口谕,说是时辰既过,不便入宫,让小姐您暂居王府,待至陈府二小姐出宫之日,自会将小姐一同送回尚书府。此外,皇上特意嘱咐老仆,让老仆提醒三小姐,王爷受伤一事不易宣扬,若小姐没有异议,老仆这便回复了去。”

不卑不亢的语气,瞧这老儿的模样,头发虽已花白,精气神却比府里的任何一位都好,尤其是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似乎能将人一眼望穿。萱叶头皮发怵地只能按捺住自己少言少行,“萱叶明白,只是估摸着得住上几日,多有叨扰,还望管事见谅。”

“老仆不过是王府的一介管事,姓陆,小姐唤老仆为陆管事便可,不必拘理。小姐若有不明白之处,可吩咐雀儿,若是雀儿也不知,小姐便来寻老仆,老仆定为小姐安排妥帖。眼下,便由雀儿带着小姐去西苑歇息。”

只见陆管事招了招手,一位翠绿衣裳的婢女从一旁缓缓步了过来。

萱叶欠了欠身,方跟着名唤雀儿的婢女走了两步,忽而,修眉一拧,复又折返而回:“小女尚有一事不明,不知陆管家可否告知,萱叶在此多谢。”

花白的眉毛轻轻拢起,陆管家若有所思地望向萱叶。王府之事素来无人敢过问,府中的奴才们也都恪己守份,而眼前这位尚书府的三小姐,虽不似一般的女子,王爷亦似乎对这位小姐格外地上心,甚至于皇上,竟亲下口谕,让她落榻王府,各中深意,难说,难说啊!罢了,多思无益,“小姐但问无妨,老奴若是知晓,定知无不言。”

“花影他,不,是影王爷的伤,如何了?”萱叶小心翼翼地轻问出口,眼中的关切更是丝毫无假。

“老仆本有顾忌,但见小姐关心切切,老仆自然也不该有所隐瞒。王爷本不该于此时独自回城,战事最早也要一月有余方休。只是,前些日子老仆倒也听闻了一二,加之府中往来的书信一部分需经老仆之手。是以,得知王爷此次兵行险着,以自身为饵,诱敌深入,如此一来,这伤定然不假,然,即便手下的大将尽数出言反对,依照王爷的性子,老仆料想,王爷也定然会一意孤行。虽说,紧要关头敌军果如王爷所料,中了计,被围剿了大部分的兵力。战事既休,王爷也因此中了一箭,然而,仅仅草草地包扎了一下,不知因何缘故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昨夜回至府中,已是虚弱不堪,今日一早,却又独自备马出了王府,若非方才侍卫来报,老仆还不知王爷原是去了尚书府。”若说是为了皇帝大婚,王爷又何故要去尚书府?这是陆云唯一不明白的地方。眼下,却似乎明白了些。

“多谢陆管家对萱叶毫不避讳,不知,萱叶可否陪于王爷身侧,想必侍婢忙了一阵也都累了,恐有疏忽,萱叶愿守在一旁,以报王爷素日里的多加照拂。”萱叶再次福身,却没有立刻起身。

“老仆如何受得起小姐这般,三小姐若是想,那便进去吧,老奴且有不答应之理。”急忙扶起眼前自降谦卑的女子,陆云心中暗道:眼前这位三小姐将来指不定便是府里的王妃,仅凭王爷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带女子回府,便可探知一二。

轻轻地推开殿门,点着脚尖,一步步刻意地放缓了速度,放轻了声响,萱叶生怕吵醒了里间昏睡过去之人。淡淡的龙诞香弥漫开整间屋子,令人分外安神。绕过紫檀木的屏风,大片的紫色纱帐垂落,透过纱帐,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安安静静睡着的男子。

撩开帐帘,缓缓地行至最里面。刀刻般的侧脸衬着瘦削的下巴,高挺的鼻梁之上一对细长的剑眉在睡梦之中轻轻地拧着,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与第一次见到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略微纤细的轮廓告知着这个人瘦了。

蹲下身子,抬手抚上那张鬼斧神工般的脸庞,青丝铺散于长枕之上,萱叶微微地呢喃:“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像我心目中的黑暗之神,比起光明,我可能更理解黑暗。只是,我也有无法割舍之人,我答应了他要乖乖的,便不能食言。景月花影是王爷,有着身为皇室之人不可割弃的责任。萱叶自问,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可与王妃二字相提并论,也并非适合。萱叶之愿,乃是做一位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便心满意足。过些日子,那人便会上府下聘,届时,萱叶便成了他的娘子。景月花影你,自然也会有属于自己的王妃,影的王妃一定是这世间最美妙的女子,会是比叶儿好上千万倍的存在。到那时,影王爷您一定会嘲笑自己,当初如何便瞧上了陈萱叶这等平凡无趣的女子。”眼泪在不经意间滑落,滴落于透着些许苍白的手背之上。

她从未想过,景月花影也会有接近死亡的一日,她也从未想过,她会有感知的一日。这些是她的私心,是她内心最深处之语,如今说出来,倒了解了她几分酸楚,几分薄凉。

抹干眼泪,萱叶唇角微翘,笑得如水般柔软:“这几日,萱叶会陪着王爷,待姐姐从宫中回来,萱叶便也该走了,日后,我与王爷恐怕不再会有相遇之时了。”含着笑颜,一双莹莹水眸透出了从未有过的星光。

她,不喜欠人,却也,不愿自屈。

指尖微动,缓缓地睁开眼,凝视着眼前依旧挂着泪痕,却倔强的女子,景月花影心中划过一抹苦涩:“你,是水做的吗?”黯哑的嗓音透出万般宠爱,不待惊讶的人儿反应,一把拉过玉臂,将薄唇覆上那张为他哭过的脸蛋,上面尚存着温柔的甜美,亲近之间,仿佛饥渴的人忽然搜寻到了水源,除了沉溺止渴,似乎已无它法。

她说的话,他都听见了,本可装作昏睡不知,以后再牢牢地抓住她,不让她离去。可是,他不想,他成全她,为了她的眼泪。他喜欢的女子应该日日开怀,岁岁笑颜。这辈子,他景月花影恐怕不会再如此眷恋与喜欢一位女子,自然,也不后悔遇见她的那一日,意外?不,世间意外,皆是本原,是本该如此的事。唯一后悔的,大概,只会是此刻放开了她。如若不醒可以留住一个人,他,景月花影,但愿此生长睡不复醒。

“你……”萱叶瞪着一双水眸,不敢置信着,“方才的话……”

景月花影轻轻合上双眼,缓缓出口:“如你所愿。”

一时间,萱叶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说些什么,他,成全自己,是这个意思吗?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男子,想得到再次的确认。是,这个意思吗?萱叶想问却发不出音。

睁开眼眸,景月花影望向床杆上精工镂雕的青云仙鹤,眼中是无比的哀伤与落寞,他不想回答第二遍。

“这几日,你便陪着我,日后,不会再有了。”

许久,萱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眼泪,于眼眶里打转,却单单忍住了不落。

一切皆会恢复至原来,这本便是她想要的,如今终于得人成全,她应该感到轻松与开心。这样的结局于彼此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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