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鸾凤约

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皆秋。萱叶安静地窝在庭院之中的长椅上,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头顶一片片飞旋而下的枯叶。形似手掌的叶子早已经由翠绿变成枯黄,随风而舞,似要舞完这一程的最后一曲。

萱叶紧了紧身前的薄毯,将整个人完美地包裹了进去,如今,虽是初秋,可是生性怕冷的她还是喜欢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懒懒地享受午后的休闲时光,抑或是秋的寂寥。比起炎炎的夏日,她宁愿选择凉凉的秋意。并非不喜携春意而来的万物复苏与生机盎然,只是,偶尔觉得微寒的秋季似乎更适合薄凉的心性。至于严寒隆冬,儿时曾听大人提及,她出生的那个时辰正好下了那一年的第一场雪,故而,她偏爱下雪的日子,只是不知这个世界的冬日又是如何的一番景貌,她想来也是有些期待。

“小姐,糕点做好了,您尝一下。”小若端着一盘芙蓉糕,放在了一旁的石案之上。

“你且放着吧。”早时,萱叶有些饿,便吩咐小若去拿了些糕点,眼下,却是有些昏昏欲睡,“姐姐后日出嫁?”似呓语般地出口而询。

“是的小姐,估摸着边疆的战事也快结束了,近日,月城的百姓都在传,说影王爷兴许会赶在大喜的日子回来道贺,不过,前几日听府内之人议论,似是影王爷此番又打了个漂亮仗!”

“花影……”萱叶喃喃自语,尤记得第一次见面,景月花影一身黑色劲装,执剑束冠,冷冽而俊逸,她在睁眼见到他的那一刹,被他周身的气势而震,第二次,百花节上,他所在的席位离她有些遥远,裹金黑袍的影王爷一派王者的气势,即便只是王爷,可是高高在上不可近身的感觉却更像一代帝王,反倒是景月卓浩多了些许温润,第三次,是身着纯黑铠甲的将|军,便只是简简单单地手按佩剑、跨马而望,却是三次中最帅的一次。

为将者,有杀伐果决的手段,身为王爷,更是贵气自萦,而单独面对她的景月花影,却似乎成了另一人。

然而,第一次,他陷她于险境,让她心有余悸,第二次,他射落锦囊,选中了她,她装晕以避,第三次,他踏尘而去复又折返,而她,选择了莫言。若他回来,可还会记得她?帝王家的薄情,也许早已忘却,如若记得,可会怪怨她没有等他回来。

世间变幻无常,由始至终,她能确定的只有莫言。

花影,我不确定你的一切,所以我拒绝你。自然,她不过是尚书府一位小小的庶女,有何高枝可攀?此等念想,不如早日断了好。

“奴婢瞧着二小姐这几日心情甚好,想着影王爷回来一事大抵八九不离十。”小若不屑地撇了撇嘴,其实,她可见不得二小姐开心,谁让二小姐总是欺负自家主子。

萱叶捏起一片巴掌大的黄叶,放在指尖细细把玩。对啊,还有二姐呢,那日他与二姐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也是她不会信他的其中一个原因,若景月花影也同时属意二姐,那她定然不会与他有任何瓜葛。倒是二姐,自从那日一舞,月城人尽皆知,都传言影王爷看上了陈府二小姐,待战事结束便会回城迎娶。且不论景月花影是否当真喜欢二姐,光是那些送行的官员亲眼所见便可为证,所以,这件事定然已传至宫中,而爹爹作为朝中大臣,太后若是中意,皇上赐婚也并非没有可能。毕竟,上次百花盛宴便已窥见一二,景月花影作为堂堂一朝王爷,早已过了娶亲的年龄,而百花节上,太后的态度明摆着便是要给影王爷择一位合适的正妃人选,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遇到了她这朵奇葩,只能不了了之。想必太后对她的印象必然不怎么好,真是王爷不急急死太后,只是以影王爷的性格,结局难以预料,他可不是在意流言蜚语之人,亦不是任人摆弄的主。

二姐,不知你这步棋有没有下对?不过,无论如何,凡事只要不牵涉至她,萱叶是绝不会允许自己多事,一半是为了莫言,不能再因景月花影而惹他生气,其二,她也不愿扯入纷繁复杂的漩涡之中,任由皇家信手而拈。

缘起缘灭,如若可以自己控制,自然是最好了。

“小姐,芙蓉糕凉了,味道便不那么好了。”小若望向盯着叶子许久的自家小姐,终是忍不住出口提醒,真不知道这一片枯黄的叶子有何好看?

拈起一块糕点,塞入嘴中,酥软清香的味道入口即化,果真还是应季的糕点最好吃,“小若,母亲最近都不来我院中坐坐,是不是很忙啊?”她一个人最近老是这样呆在院子里,她觉得好无聊啊,好像都快要发霉了,“啊,我的头上长满了青青草原。”

小若扔出一副看白痴的眼神望向自家小姐,眼下这个时候,府中只有自家小姐最是空闲,整个尚书府的人都在为大小姐的婚事奔忙,二小姐也在忙着准备送大小姐的礼物,自家小姐呢?小若两眼一翻,想着若是她不提醒,估摸着小姐是不会有回神的一日了:“回禀小姐,夫人正忙着帮大夫人一起准备大小姐的婚嫁之事,小姐可有想好了送大小姐的出嫁礼物?”

“礼物?我也要送礼吗?”萱叶不抬头也知道自己又问了个白痴问题,只是嘴巴比脑袋快,没办法。

“小姐不知吗?每逢府中有喜事,皆是要送礼的,何况,此次大小姐乃是入宫为妃,小姐与大小姐关系又不错,总要送些东西留作念想。”

小若所言不假,大姐于她已算是温厚,而她给大姐送一份礼物亦实属应当。只是,送什么好呢?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若想绣一幅百子千孙图她也得有那实力呀,偏生连只麻雀都绣得不能瞧。姐姐最想要却没有的是什么呢?……

“小若,去莫府请莫公子,便言,嗯,你小姐我近日学琴,有些指法想请教于他,请他赏脸来府中指点一二。”

某女主邪肆狷狂一笑,睥睨众生地斜横一眼,心道:当真以为她不打算准备礼物啊,各位看客,啧,未免也太小瞧人了。只是她最近歇懒了,真的不到最后一日她都不愿意出门。

“好的小姐,奴婢这便去莫府。”小姐何时弹过琴了?房中可是连把琴都没有,这么假的话也说得出口。小若觉得自己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家小姐可是把掩耳盗铃这一典故应用得如火纯青,堪称翘楚。

待小若离去,萱叶复又缩回了温暖的薄毯之中。心下念叨着:莫言,不知你肯不肯?

“啪!”一声轻响落下。

“好痛啊!”不知是哪个混蛋胆敢光天化日之下作弄于她,萱叶正欲抬首骂街,待看清来人,咽于嗓子眼的一番狂言只能硬生生地给嚼了回去,还立马堆上一脸讨好的褶子,“言,你来啦!”

哇!她真棒,说曹操曹操就到!来,给姐画个大大的女主光环,咱们一起,左手一个圈,右手一条龙,嘴里叼了一支玫瑰花,嗨起来!

“嗯,闻言,萱叶小姐正欲寻在下前来求教弹琴的指法?”摆出一番风流倜傥的模样,莫言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瞧见石案上的芙蓉糕,随手捏了一块细细咬下了一口,另一只纤长的白玉巧手还不忘拎起那把破扇子扇了两下风,直至心满意足地享用完一整块芙蓉糕,方带着几分闲情雅致一脸好笑地打量向正兴奋得不知神游何处天界的美人儿。

“额,是的,但是……”萱叶现在恨不得掐死自己,为毛她要说学琴,给了眼前这只狐狸免费嘲笑她的机会?“但是……”女主有时候也很倒霉的好不好,比如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不能哭爹喊娘地抱怨一声疼。

“眼下便可开始,叶儿,琴在何处,可需为夫亲自替你取来?”得时无怠,时不再来,天予不取,反之为灾。眼下,他可得好好戏弄一番面前的小人儿,岂不人生一大美事。

“言,如今秋日已至。”

“为夫自然知晓。”

“你的扇子……”

“嗯?为夫正在问叶儿弹琴之事。”合上折扇,某人的声音冷了几分。

“夫君,您瞧,这秋风扫落叶的美感,是否……好生、萧瑟?”

“叶儿,琴在何处,为夫这便替夫人亲自去取一趟。”

“琴之归处,说来话长,尚在琴铺之中。”默默垂下脑袋,萱叶满面羞愧。事实告诉她,某些人是不好得罪的,感受着头顶飞射而来地冷飕飕的一道道利剑,萱叶一阵哆嗦。

“尚在铺间啊……”瞥向说完便尴尬地重新躲回薄毯中的人儿,莫言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说吧,何事?”附赠一记夫君爆栗。

“痛!”小小的脸蛋儿忙从被窝中钻出来,噘嘴表示不满。

“骗我至此,此乃小惩。”一记白眼立马二话不说地甩了过去。

萱叶屁颠屁颠地扯过莫言的漂亮小手手,嗲声嗲气地说道:“言,叶儿不是故意的,叶儿……”

“说正事!”他如何便没有发现,他日后娶回府的女人何时竟成了个话唠。他是不是太过放纵他的夫人,以至于如今他生气,她竟丝毫不畏惧。

“言,事情是这样的。”萱叶闭上眼睛,十分迅速地一股脑地抛出:“姐姐出嫁,我不知送什么好,便想讨言的东西,赠给姐姐。”呜呜呜,她好害怕,会被爆栗!

温凉的手从小巧的柔夷中抽出,垂袖起身而立,背对着萱叶食不知味道:“为何?”

“姐姐她喜欢你,我想言的东西姐姐定也会喜欢。”萱叶知道自己本不应该问莫言讨要送于姐姐的礼物,于理不合,于情,更不应当。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遑论,一早便这么计划了。噘着嘴,萱叶独自无措地绞着手指。

伸出手,接过飘零而落的一片片枯黄的梧桐叶,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叶儿,可是我不喜欢她,你又何必要送我之物?你应当知晓,入了宫,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心思断然要斩尽不留,否则,只会带来灾难,便如同这一片枯叶,一至秋,断没有留在树上的道理。”言罢,偌大的叶子瞬间化作了粉末,风过无痕。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很小人?仗着你的宠爱,一再地逼迫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却从不自你处思量,我想着,若你肯,我必会不爽。我,很矛盾,言。”是的,她发着看似无碍的善心,其实这份善心中还夹杂着她赤裸裸的独占欲。

言生气,其实,她也很生气,生自己的气。

“唉,你叫我如何是好?”抱起躺椅上独自痛苦的小人儿,莫言足尖点地,飞身上树,白衣翩跹,随风而扬,仿若谪仙。

萱叶依偎在莫言的怀中,面色泛着病态的苍白,两手紧紧地攥着身前的男子,声音微颤:“言,我恐高。”

“那我们下去吧。”温柔若水的嗓音中噙满了无奈。

“不,叶儿不怕,叶儿伏在你的怀中便好,叶儿知道不能送姐姐你的东西,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可是,叶儿私心想知晓,若是你知道姐姐喜欢你,你会有何感觉,姐姐明明比叶儿好上一百倍都不止。”她真的很想知道答案,这是她的私心,也是她最鄙视自己的地方,借着送姐姐礼物试探着莫言的心。

抬起细腻柔滑的下颚,莫言二话不说便俯身吻了下去,良久方道:“我只要你,这就是我的答案。”眼中盛满情意,他喜欢看她吃醋的模样。

“言。”一声娇弱,萱叶搂上了莫言的秀颈,覆唇贴入那于她而言分外诱惑的两片薄凉,带着几分生涩,回应着。

不知为何,她也很喜欢莫言呢,好像真的真的很喜欢呢。

心间划过一阵悸动,莫言没料想,今日的小人儿竟会主动招惹,这让他的身子愈发地躁热难捱,几乎,快要冲破控制的边缘,如若现在便能吃了她,他还真想早点吃了她,天知道,他每次熬得有多艰难。

离开温温柔柔的薄粉红花,萱叶轻吻着莫言的脸颊,捧着一张妖艳至极的俊脸,倒映入星海的一双的水眸此刻亮晶晶地望着眼前之人,直白地邀约着。

院中闺阁,唯留一声,木锁自落。

树摇叶落,碎落的一片片布料随同枯黄的落叶,如翩翩蝴蝶应风而舞。

“言~”嘶哑含情之音涌入九霄,散云播流。

“叶儿,是为夫的小妖精。”指腹抹过与世隔绝的一室春色,在暮色降染的青帐中,以肌为媒,肤红点烛,幽音之乐,成鸾凤之约。

“叶儿,今夜为夫带你去个好地方。”拉过薄毯卷起萱叶,一袭白影飞身而出,不过片刻便到了一处草木茂盛之地,于一块方石上轻敲三下,原本是石壁的地方移出了一座拱形的通道,走过甬道便直抵此行的尽头。

“叶儿?”

“嗯?”疑惑间抬首,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隐隐约约顺着秋日夜晚的凉风袭来,在鼻翼间缓缓漫延。

望向周围,被抱在怀中的萱叶不禁被眼前的景色怔得有些恍惚。

无边无垠的一处山壑中,植下了满山遍野成片起伏的风信子,遥远的天际与连绵的山脉勾画出一道自然的屏障,仿佛蓝色的海洋与深蓝的天空连成一线,而漫天的繁星在触手可及的夜空中,挥开无尽奥秘。

“待成婚之日,便是与尔真正耳鬓厮磨、肌肤相融之时,届时,不知为夫,可胜叶儿一筹?”

那一双凤眸,映月含星,若花有灵,拂风通神,那么,此人一定是妖孽转世,执掌遮天蔽日之术。

否则,这世间万般美好,为何于她眼中,尽失颜色。

“夫君、必败无疑!”花容盛绽,迎君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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