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怀中瑟缩的身子，莫言有些不忍，但心间腾起的怒火却不容一星半点地忽视。若是不在乎，为何方才她如此失态，离开画舫之后，又为何一言不发，哪怕，愿意看他一眼，也好过眼下，仿佛在刻意避开他，她果然还是在乎景月花影。
景月花影在她陈萱叶的心中到底有多重？是否他对自己说一句算了，她便也算了。
放下怀中的人儿，莫言跳下了马车：“好生送你家小姐回府，莫言今日尚有事未了。”紫色的背影带着桀骜的性子，半点不愿委屈。
空落落的马车之内，温度骤冷，萱叶仿佛如梦初醒一般，从温暖的被窝一下子掉落入冰冷的窖底。
恍惚间，一抹剪影自车中跃出，不顾身后丫鬟的叫唤声，径直朝着紫衣离去的方向追去。
没有走远，她还可以追得上。
一把抱住那具落寞孤寂的背影，抱了许久，直至感觉到抱着的薄削背影轻轻一晃，萱叶方低喃出声：“你不相信我。”
漂亮若紫蝶的一对凤目遥遥地望向远方，抹染上悲凄而哀伤的一层薄薄水雾，久久不发一语。
“我是个贪心之人，希望所有疼我的人都能永远留在身边，可是，若要我在你与他之间择一而留，我自然是选你。不是他不好，只是，先遇见我的是你，先对我好的也是你，现在，留在我身边的也是你。我会不知足，会贪心，可是我也知道，我这个人明明什么也抓不住，我……”两行清泪滑落，萱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语无伦次些什么，她只是好难过，莫名好难过，好孤单，也、好冷。
清冷的背影缓缓转身而面，一双漂亮的凤眸紧紧锁住眼前的一对如水清眸，认真而丝毫不作假，“我所求为心，而非择取二字。若一颗摇摆不定的芳心未留于所择之人，而是遗落予了所弃之人，试问，心之所恋者为何人？”
“我……”一双如水的眸子刹那间盈满了迷茫，萱叶不知所措着无言以对。时间太短，她从未认真想过，不是吗？所以，又从何得知答案，“我不知。”也许诚实一点，会让她心中好受一些。
莫言无奈一笑，只是这份笑意，怎么看都平白多了无限凄楚。
也许他赌输了，也许最后是他得偿所愿，但眼下，他无法自圆其说。
翻袖回身，莫言断然而去。
伸出去的手，空落落无措地轻抚着凉风，她知道，如若这次留不住他，也许，日后便再无可能了。
“对，也许我是不能忘记景月花影，也许我会记着他，但那并不表示我喜欢的是他，你此番认为，不觉得太过武断？你怎知我心中之人不是你，你又凭何认为，我既不爱你又为何选择你，即便我不爱你，你又为何不能让我爱上你？是你，先言爱之一字，也是你，来去如清风。”大声地嘶吼，是发泄，也是愤怒，她来到这个世界本就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遇见他，说喜欢她，现在，要走便走的也是他。不管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听不听得见，愿不愿意听，她都要说，为自己，也为眼下的莫名其妙。浑人莫妖孽！
也许是天可怜见，也许是这位自认的女主角太过奇葩，至少老天爷感动了。
天淅淅沥沥地飘下如雾的雨丝，纷纷扬扬。
一袭紫影停步而驻，幽幽的嗓音仿佛从遥远的彼岸，跨过奈何桥，流淌过尸血涓涓的忘川河，传来：“不是我不爱你，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只是我要的爱情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揉血融骨的全部或粉碎成尘的全无，今日的你，给得起吗？”你的心中有他，而叫我如何是好？
眺望着那抹身影转眼又要远去，萱叶的心猛得一阵抽痛，紧紧握住的手心嵌掌入肤，双眸盯着远方，坚定而执拗，“你不是我，你怎知我给不起？一如当初你我遇见之时，你如何判定我给得起？”是他先开始出现在她的眼前，而今，谁又准允他离开了？
女主不要面子的吗？将莫妖孽从男二好心好意地提拉上男一的位置，女主的一番良苦用心不要面子的吗？要！谁说不要！拖下去，打入天牢，永世不得翻身。
朦胧间，那袭紫影似乎回头望了一眼雨中的女子，然后，便不见了踪影。
耳畔但觉一阵凉风轻轻划过，带着朦胧的雨丝令人如雾如烟。冰冷的身子落入了温暖的怀抱，那里有咚咚的心跳声，持久而安定，那里有她熟悉的气息，是她可以确认的存在。缓缓闭上眼，紧紧地感受着熨帖而来的温度，萱叶生怕一晃神，一切便烟消云散。
“你知道，我可以和你一起死，我从来不会对第二个人这般。”伏在肩上，萱叶轻声低喃。
轻抚着怀中人儿的及腰青丝，莫言有些自责：他是不是太过分，太过残忍了些。可是，如若不这般，他便会不甘心，便会吃醋吃得满身满心的遐想。紧紧地拥住怀中纤弱的娇躯，莫言自认他不后悔，如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他爱她，全身心地爱她，莫名其妙也好，无法理解也罢。他就是不能忍受她爱别人，即便一丝一毫亦无法忍受。假若有一日，她背弃了他，他想，他再也不会相信这世间之情，人人皆为骗子，到那时，无论莫言成为了何种人，亦不过是驮着一副无关紧要的躯壳而已。
“叶儿。”抬起怀中泪人儿的下巴，唯有这般，他方才会真实地感受到她的存在，他的叶儿。喜欢便是觊觎，觊觎便会贪恋，他怎样说来，都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呢，独独对她。
直至萱叶透不过气，断息间如水中游鱼浮氧而生，莫言才堪堪不舍地自娇嫩的水粉上离开。拂开额前的发丝，捧着小人儿红艳艳的脸颊，莫言郑重地凝视着那一汪晶亮的星星：“自今日起，你便是我莫言的妻，从此以后，你的心中只能有我。陈萱叶，记住你今日所言的每一句每一字，惟愿你，可以不辜负我，不欺负我。”倏而，弯眉戏谑一笑，“待过些时日，我便登府提亲，你且记得，好好在家等着你的夫君，景月王朝最招蜂引蝶的美男子，来娶你过门，万不可出去拈花惹草。”
萱叶羞赧轻啐：“谁要嫁你！”臭不要脸四字，徒留心中暗吐。
某妖人折扇一打，妖媚一叹：“太迟了，陈萱叶。”刹那间，芳华尽散，花月失色，烟雨天青。
“哎？为何你的扇面只是一纸白面啊？”
“叶儿想知？”
萱叶乖巧的点点头，像个急于求知的好学宝宝。
“嗯……”身子缓缓后移，“为夫不说！”一个转身，华丽丽地欲逃之夭夭。
“小气鬼！没文化！肯定是画画技不如人才不好意思拿出来献丑。”某女主恬不知耻地对自家夫婿一番品头论足，有道是有花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莫妖孽这朵人间妖艳终归她属。
紫影回头浅笑着瞥了眼自大之人，扮出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直勾勾地扔出了鄙视二字。
“切，本小姐我还不稀罕知道呢，有什么了不起的？”萱叶抬起一只手示意莫言噤声，“您可千万别说。”她可是傲气逼人的很，哼！
眉眼一挑，紫衣不甘示弱道：“是吗？若想知晓一二也并非没有可能，待我娶夫人过门之时，自然会附耳亲言。”上弯的唇尾透露着莫言此时此刻上佳的心情，异常愉悦。
“切。”白眼一翻，萱叶摆出了一副不屑模样。既然说了等于白说，还不如不说，无聊！
“时候不早了，为夫亲送夫人回府。”掌心揉入纤细的白嫩，眉角眼梢添染上一抹舒心的笑意。此间模样，此种相处方式，让他开始期待他们日后的生活。
“叶儿。”打量着满面笑颜的女儿，素心心中暗忖：此番游湖归来如此开怀，莫家公子倒是个妙人儿。
“娘亲唤叶儿来，是有何事要与叶儿讲吗？”萱叶撒娇般地伏在素心膝上，一阵傻乐。
“听说今日莫公子邀你去游了月湖，叶儿可欢心？”女儿心啊，素来只有为娘的能看清个一二，素心心中不免一阵叹息。
萱叶羞赧地埋了埋脸：“娘亲，没什么。”
见萱叶一副小女儿姿态，素心心知女儿不想说，为娘的自然也不会多问，何况，今儿个将叶儿唤来也是另有他事：“你大姐嫁入宫中的吉日，司天祭定下了，下月初三。你有空便去院中多陪陪她，说些个体己话，待你大姐入了宫，日后见面的机会便少了，这几日，听娘的话，别只顾着偷偷出府游玩，收一收心。”
“下个月，这么快？”萱叶心中不免浮起一抹不舍，大姐对她尚算不错，思及日后恐难见面，饶是她也无法避免地伤感了。
“说快也不快，东西是一早便备下的，待紫如出嫁后，你与紫兰便也不远了。”想到大夫人最近总是闷闷不乐，素心也是理解，女儿嫁个好人家固然让人开心，只是，毕竟是怀胎十月养大的女儿，眼看着便要离开身边，终究是舍不得的。
“娘亲，叶儿知晓了，那，叶儿先回去了？”心下暗暗做下一个决定，萱叶带着小若匆匆忙忙地出了屋子。
望着女儿逐渐远去的身影，素心眼中的泪水禁不住滑落而下，自己的女儿想必也不久了，她啊，真真是不舍。
“小姐，我们这是去哪啊？”小若见自家小姐一副急匆匆的模样，想着即便是去见大小姐，也不必如此吧。
“去看大姐，她快要出嫁了，我去陪陪她。”心动不如行动，萱叶一边盘算着心中的计划，自然脚下的步伐也跟随着情绪，越走越快。
小若摆出一脸意外的表情，她道今儿小姐怎么这般乖巧，还真是为了大小姐。不过，她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萱叶循着琴声一路沿着小径往一处院落而去，远远地便瞧见陈府嫡女正低着头摆弄着案上的琴弦，琴音缠绵而婉转。
待跨入苑中，萱叶方朗声出口：“我道是谁在弹琴，原是姐姐啊，姐姐的琴技日益精湛，真是让妹妹自惭形秽啊！”
“又在贫嘴了，妹妹自由自在的生活才羡煞姐姐呢。今儿个如何得空来姐姐这院里？”陈紫如停下手中的古琴，薄嗔道。
“哟，姐姐这是不欢迎妹妹来这喽，那妹妹这就走。”说罢，萱叶抬脚便准备跨出门槛，佯装生气着作势欲走。
陈紫如忙起身一把攥住：“好啦，不要闹了！”
回眸间，两人相视一笑。
“我和姐姐有些体己的话要讲，你们先下去吧。”萱叶抬眸望了一眼小若，示意她也先去外面候着。
“是，小姐。”一旁的几位侍女自然也听话地出了院子，站在院墙外围成个圈轻声唠起了嗑。
“姐姐。”萱叶也不客气，眼见人都清空了，便自顾自地倒了一盏茶，望着透亮的茶色，浅饮了口。
“你我还有何话不可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突然某一天匆匆忙忙地来了，陈紫如要是认为没什么事，倒是她想太少了。
望着眼前亭亭玉立，温婉端庄的女子，萱叶轻叹了声：“姐姐当真认命，要嫁入宫中，当真无一丝怨恨？”
陈紫如拧眉一言不发地望向远处。良久，两人之间唯有偶尔吹拂而过的风声打乱了叶梢摇摇欲坠的几片黄叶，浮旋飘落。
“姐姐若是不愿嫁入宫中，为何不争取，不去与爹娘说上一言，爹娘若是知晓，想必也不会为难姐姐。”萱叶不明白，为何眼前如此优秀的女子，不为自己做任何辩驳，甚至任何努力，甘愿踏入牢笼。
“你不明白。”薄唇轻启，声音淡漠得不含一丝情感，将视线从远处收回，静静地落在萱叶身上，“我喜欢的是莫言，可是他喜欢的却不是我，嫁不嫁入宫中，于我而言并无区别。”
望着眼前犹如画中而出的端庄美人，萱叶一阵哑然失言。其实她未曾料想大姐会在她面前如此坦白，何况，谁让她占了那个坑呢？然而，一番思索之后，倒也减轻了她几分尴尬，“那你为何不早点让莫言知晓，也许这样便不会错过。”垂落眉眼，萱叶暗暗隐下了此间心绪。话虽如此，然而，她的东西，她也是不愿分享的。
“你错了，莫言那样的男子，岂是一般女子可以企及而望，有些东西不是你努力了便会得到，他该是那种一旦相看中了，眼中便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男子。不是我不想要，而是他的眼中从来便没有我，或者说没有任何人，直至遇见了你，明白吗？三妹。”陈紫如认真地看向萱叶，抬手缓缓地抚过那张略显稚嫩的脸颊，那张明明并不能让她羡慕的容颜此刻却令她满心满目的艳羡，“你真的很幸运，我希望你能好好地爱他，我没能得到的幸福希望你能倍加珍惜。”
“姐姐。”眼泪自眼角滑落，萱叶有些哽咽。若是大姐露出一丝嫉妒，她也不会这般难过了，正因为她人如此良善，让她也无法冰寒。
“傻姑娘，哭什么，姐姐并没有不好，宫中生活虽不易，可却也得到了旁人所无法触及的尊荣，况且当今皇上温文尔雅，是男子中的上等，多少女子心中唯有梦中才会出现的存在。”
“嗯。”萱叶点头而哑，抬眸间，望向眼前含笑看着她的可人儿。姐姐的一片真心她懂，所以，“姐姐，叶儿也希望姐姐幸福。日后若是有机会入宫，叶儿自会去看望姐姐，只是宫中勾心斗角之事古已有之，姐姐定要万事小心，好好保护自己。”其实，萱叶明白，陈紫如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并不是任人欺负的呆板之人，无需多加提醒。只是，她还是不放心，权且当做是她的一份心意吧。
“好，姐姐答应叶儿，定会在宫中好好生活，不让叶儿担心。”即便没有了那位风华绝代的男子，她还有疼爱自己的家人，如此为自己着想的妹妹，她，陈紫如定不负所有人的期望。
“来，姐姐为你弹奏一曲吧，日后你想听，也听不到如此仙乐了。”
“嗯！”
伊人如旧，君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