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温柔梦

自从雄赳赳气昂昂的一战成名后,萱叶一连几日都只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狗头保命。没有出去,不敢出去,对外宣称是闭门思过,实则就是闲赋在家,每日从早到晚不是躺在梧桐树下的躺椅上望着蔚蓝的天空发呆,自日升至月落,不然便是埋在被窝里闷头大睡,不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绝不醒来,除了吃喝拉撒外,她的人生大概只空余一声轻叹。

第一日,尚书大人在院门外徘徊了许久,最后远远地瞧了萱叶一眼,终是叹了声气,然后离开了,此后几日未再露面。

第二日,素心做了点心亲自送了过来,目视着萱叶开开心心地吃了许多,便也没再多言,只是此后的每日辰时皆会过来陪她用食。

第三日,萱叶瞧都未瞧一眼便知来人,陈紫兰甫一踏入院门,一股兰花味便随着徐徐清风扑鼻而来,自小到大,她对气味都特别敏感,所以,向来不喜涂脂抹粉。

注意到萱叶下意识微皱而起的眉峰,陈紫兰心知躺椅上的人不过是在假寐,便捏着锦帕笑靥如花地自顾自地开了口:“妹妹你可知,如今你在月城可是出了名儿了,谁人不知陈府有位三小姐,不仅去了风月之地,还砸了人家那‘最上等’的听雨阁。你可知晓她们如何在背后议论纷纷?她们呀~”陈紫兰捂着嘴,曲下了腰肢,却不急着继续讲下去,她呀,偏生要故意吊着梧桐树下这人的胃口。

萱叶微微眯开双眼,盯着陈紫兰,配合般地露出一抹单纯的无知:“姐姐怎么不说了?妹妹正听到兴头上。”既然有人不远‘万里’来探望她,萱叶自认又如何能不感谢她亲爱的二姐,不顺着她二姐的一番良苦用心呢?

陈紫兰见躺椅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当下怀了心思,一脸开怀,只是眉梢眼角的讽刺亦赤裸裸地毫无遮掩:“她们说,陈府的三小姐可真是不要脸,因爱慕莫尚书家的公子,用尽各种手段,极尽讨好,毫无礼义廉耻,只可惜莫公子钟情于当今公主,陈府的庶出之女如何比得了月公主,不自量力。据言,陈府的三小姐还肖想入影王府,幸好王爷领旨出征,这才失了机会将目标转移到了莫公子身上,还有……”

“妹妹倦了,准备回房歇着了,姐姐若是还未说完可以坐着歇会儿继续。”萱叶捡起一片掉落于地的陈年旧叶,在指尖转了转,然后头也没抬地起身朝屋里走去。

世人之言,不必在意。

突如其来地被打断,令陈紫兰本着看好戏的一颗心愈加的恼火,不过,终于见萱叶一副听不下去的模样,心里倒不免解了几分舒爽,只是,这还远远达不到她今日所来的目的!

“呵,你还当真以为我今日前来只是为了给你说这些个没趣的事儿?陈萱叶,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一个人,连累了整个尚书府的名声,你打着爹的这面大旗,威胁紫微轩的老鸨,这事要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你认为皇上会怎么想?别以为有爹和二娘宠着,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相安无事。我告诉你,总有一日,他们都会看清你的真面目,到那个时候,谁还会再看你一眼?”

屏住呼吸听完这些,萱叶咯咯地笑出了声,抬手抚上额头,睁开双目无神地望向遥远的晴空,冷飕飕地风穿膛而过。紧了紧身子,萱叶反手合上了门,只是不知,为何这夏日时节如此令人生寒。

自那日伊始,萱叶便吩咐小若,不见任何人。不存在人、不存在事,如同不应该存在的她一般,那样的日子总是特别漫长。虽是夏日,却不似从前的世界那般酷热,相反,她如今的每一日都觉得有些寒冷,尤其是到了晚上,不知是白天睡的太多,还是夜晚太过静谧,每晚每晚,她都会从床上爬起来,裹上素白睡袍,整夜整夜趴在雕花木窗前,望着浩瀚未知的宇宙。索性,这里有着干净的空气,可以满足她满天的璀璨,即便全世界都弃她,至少,它们还会存在于她的世界之中。

她喜欢夜的冷,能让自己也变得冷,凉意,刺骨才好。无聊的世界,无聊的自己,每日在无聊中找寻着乐趣的自己,真是足够无聊。眼下,她只想裹着暖暖的被子沉沉地睡去,也许,某一日眨眼醒来,会发现自己回到了最初的世界,虽然也是孤身一人,但大抵好过不知不觉中被影响的情绪,让她不安。

夜凉,如水,月影,长身。

一件月白长衫落下,身子被紧紧地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你疯了?”声音中夹杂着掩饰不下的暗哑与痛苦。

才几日未见她,他便想她。他想,他一定是中了她的蛊,不然,他如何会这般冷静不自持。

被拥入温暖怀抱中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尽力地汲取着白衣之下袭身而来的一阵阵暖意,她冷,那种彻骨的寒冷直达心底的感觉,让她如置冰窖。

指尖轻抬,一点一点地描绘着那双漂亮的凤眼,里面盈满了温柔缱绻。萱叶紧紧地贴入那份得之不易、若有似无的梦幻温暖,沉沉地睡了过去。

因为不放心,因为害怕失去,因为孤单,因为空无一人的世界,寂寥得有些落寞。所以,怎么睡都睡不安稳,沉溺于睡梦之中的人,睁开眼去寻找,却怎么找都找不着,她跑遍了整个院子,不停地跑不停地找,最后除了空落落的风,什么都没有,小若,也不见了。

一瞬间,恐惧席卷了整个意识,整晚梦魇。

萱叶盯着空落落的一张床嗤笑着出了声,她忘了说,这几日,她还学会了笑,不停地笑。这是第几次了?她做这个梦。

抬手用力地扣紧额头,那里痛得如针刺骨,她,真像个疯子。

“小姐,你又做噩梦了,身上怎么全是冷汗。”最近,她时常看见小姐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发笑,那种笑声让人听了觉得很难过。小姐是因为莫公子吗?还是小姐上次马车撞到的额头又复发了什么病症?“小姐,小若陪你去月湖走一走,那里风清气爽,很是舒服。”也能让人换种心情,也许小姐的心情便也随之好了呢?这句话小若偷偷放在了心里。

萱叶安静地望着小若,一动不动地望着,似乎能从小若身上看出些什么。

小若想着许是小姐害怕见着外面那些乱嚼舌根的人,便擅自宽慰着解释道:“其实,没多少人认识小姐,顶多也就紫薇轩那几位。”

直至过了许久也未见萱叶移开半分目光,在小若自觉压抑得快顶不下去、缴械投降之时,萱叶轻飘飘地低低出了声:“好。”

好?小若心间一声叹息,这年头做个丫鬟确实不容易。小姐这意思到底是去呢,还是不去啊?反正,她就当小姐是同意出门了!

小若从衣柜里取了件出门穿的外裳,伺候着萱叶穿上。她私心里最希望小姐开心了,所以,不论是为了散心还是为了别的,小姐也决不能一直愁容惨淡地闷在院子里。望着小姐忽然的乖巧模样,小若心中一半伤心一半欢喜,欢喜小姐终于肯出府走一走,也伤心这么好的小姐为何偏偏不能事事顺心。

月湖是传言中月城最美的湖泊,自然也就成了文人骚客最喜欢驻足留赏之地。撩开布帘,萱叶望着月湖周围的一片夏日风光,倒确如小若所言,十步一树,徐徐清风自来意。湖岸栽满了垂柳,如今这个时节,柳枝皆已垂落湖面,轻风拂过,叶随枝动,在湖面划出一道道水纹,一圈一圈的涟漪缓缓朝湖中央荡漾而去,如同脚尖跳舞的少女,旋转着圆舞曲般的美丽。不过,抬目望去,今日多的似乎并非文人墨客,而是女子?岸边拿着团扇三三两两掩面说笑的是女子,湖中游船之上扶栏远眺的是女子,更令人费解的是,这些女子的眼睛总是时不时地瞥向月湖最中央的那艘花船。

萱叶回头看向小若,疑惑道:“你确定今日不是什么特殊日子?”

小若正欲张口,奈何月湖之上突然琴声溅起,铮铮铮的古琴声,如坠落的玉盘,刹那间,轻而易举地夺取了所有人的神知,自然也包括了马车之中一脸迷茫的人。

“快点快点,公子又开始弹了,都怪你打扮了许久,差点便赶不上了!”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

人潮都蜂拥至湖岸,便连湖中的游船也似因着这琴声停摆了下来。

一遍一遍又一遍,这已经是她听的第七遍了,萱叶拧着的一双柳叶眉越来越紧,最后,冷着目光咬牙切齿道:“小若,我们走!”

全世界又不是只有那一人会弹奏长相思,全世界又不是只有那一人喜欢长相思,何况,即便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也不见得她喜欢!

砰的一声,小若重重地跪了下来:“小姐,不能走啊!”小若抬起头恳求地望向自家小姐,“这已经是第十日了。小姐,莫公子他整整弹了十日在这月湖之上,也许,小姐只知莫公子萧声了得,可是,月城的百姓都知道,除了萧,莫公子的琴技更是一绝。这曲长相思,除了莫公子无人能弹奏得更好。小姐可知,公子他从未于人前这般,这几日,蜂拥而至的围观之人不仅是为了这冠绝景月的琴音,更是为了一睹堪比谪仙的公子。在小姐心中,也许莫公子不过是个轻佻,有着几分才学,只有几面之缘的男子。莫公子的为人,小若不知,但那日百花宴后,夫人吩咐小若去寻回小姐之时,小若在一处宫苑外恰巧瞥见了皇上、将公主赐婚于公子,那日……即便小姐要走,也恳请小姐允许小若将话说完!”

那日……

“朕与太后皆考虑了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将月儿嫁于你。”

“莫言不会娶。”淡漠到没有一丝的温度。

“从小到大,月儿有多喜欢你,你是知道的,朕不论你今日答案如何,朕予你半月时间,好好考虑清楚了再来回答朕。”

直视着那双九五之尊的帝王之眼,莫言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怯,“莫言并非公主良配。”

“过些日子,朕去找你,尚书府与你,你自行抉择。”景月卓浩认真地注视着眼前之人,这一次并非玩笑,他必须要给太后与月儿一个交代,私心里,他也希望莫言能入朝为官,但他从不愿意勉强于他,只是月儿那边,既然执意,他便只能成全。

……

“小若不知公子是否真心喜欢小姐,但小若识得这首曲子,便是当日小姐寥寥几语而令公子回心转意,愿意与大小姐合奏的那一曲,那日,小姐面对如此之多的达官显贵都有勇气站出来为大小姐说上一言,今日的小姐为何不能面对公子,去好好地见一面说上一说,过了今日,也许再难寻了,小姐!”

因为她知道……但她不能说,不然小姐的名节,难保!

声起声落间,眸中的目光越来越寒冷彻骨,直至听完整个故事,听到小若最后的那一席话,萱叶都只想嗤笑。其实,与她何干?

望着朗朗天际,萱叶自嘲着掀帘而出:“走吧。”跳下马车,萱叶朝岸边最拥挤的人群走去,自顾自地上了岸边停靠着的一艘游船,递了一锭银子,“麻烦船家,开至最中间的那艘花船。”既然小若那么想她去见莫言,那她便成全了这份忠仆之心。只是唇角溢满了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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