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清门户

几日后,萱叶特意吩咐小若上莫府递了帖子,为表谢意,邀莫公子赏脸游湖。

“小姐,好没?”

“好了,我都没急,你急什么?”萱叶斜了一眼小若,心忖着这丫头什么时候能不咋咋呼呼。

只见,前脚刚迈出府门,便有一抹仙仙的白衣飘然而过。萱叶一脸诧异道:“莫言,你怎么来了?”

“怕你像上次一样跑了。”戏谑的声音十分欠扁,却又似乎夹杂了几分认真。

愣怔间,萱叶默默地偏过头垂下了脑袋,心念道:你看人果然不能做错事吧,这就被人上门讨债来了。

一声叹息幽幽落下,莫言颇为无奈地望着面前之人的模样,缴械投降道:“上车吧。”

莲步轻挪,身子却忽然失了重心,萱叶将欲脱口而出的尖叫声拼命压回了嗓子,“莫言,放本小姐下来,在府门前成何体统,爹娘会骂死我的!”

“哼!本公子主动抱你,是你三生有幸,不知道月城有多少人肖想着对本公子投怀送抱呢!”一把抱起柔弱的娇躯钻进了马车,只是刹那便黯淡的眼神却显露了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如外面爽朗的晴空那般美丽,只是无人留意罢了。

“莫言……”萱叶瑟缩于美人怀中,有些不知所措。

“别出声,也别动。”紧紧圈住怀里的人儿,修长的身子斜倚上车舆,凤眼一闭,安静若神。

“莫言,那日你是如何便找到了我?”虽然小若已经说过,可是萱叶还是想亲自求证一番,她不想自己在这个世界里不明不白、迷迷糊糊,即便拿的是女配剧本她也要活得像女主一样,谁让她那日于城门外被活生生地塞了把狗粮。这个仇一定要默默地报回来,做个超厉害的女配,吊打女主!

然而,回应萱叶的依旧是无尽的沉默。

蹙着眉,萱叶不明所以地望向眼前这张只有咫尺之距却妖媚至极的面容,眼下安静的模样一如初生的婴儿,然而,周身散发的气息是那么地令人直觉寒冷。

诶诶诶、遇到此种男二,她双手过顶投降好了。萱叶疲累地将头倚向莫言的胸前,目光冷静地幽幽地自顾自说话,自顾自解释:“那日,我去见影王爷,只是想送送他,他毕竟救过我,而且百花节上,我假装晕倒没有表演,失了他的颜面,多少有点内疚。你说,为什么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这不符合逻辑啊?”

凤眼微睁,声音淡漠得没有一丝温度:“那你如何晕倒了?”

萱叶噘着嘴咬着手指认真地望着马车顶篷思考了一番:“我……可能是累着了。”

“累着了?嗯?”冰冷的凤眸刹那间睁开,纤长的手指一把抬起怀中人儿的下巴,一个俯身,紧紧地逼近眼前的女子,“为了送他,你跑了半个时辰,之后呢?让我猜猜,他看都没看你一眼便跨马而去,所以,你悲痛欲绝地晕了过去,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嗯?”

水眸一沉,于心间缓缓开启了另一条康庄大道。

“莫言……”猛然瞪大双眼,萱叶无措地急切道:“对不起,不会了,我以后都不会了。”萱叶紧紧地握住莫言的双手,并且无比诚挚地相信着只要这么做了,男二便会慢慢地缓和下情绪,原谅她。

萱叶一厢情愿地给人贴上了男二标签。

“以后,你还想要以后?为了他,你竟做到如斯地步,我为你做的一切,你看不见吗?你将我至于何地,你有没有为我想过,看着自己心悦之人为了其他一般至极的男子,搞得满身狼狈,伤心欲绝地晕了过去,我是何感受?”足足忍了几日,整整几日茶不思饭不想,满眼满心都是她晕倒的狼狈模样。他,何至于斯!

他有多狼狈,有多么无法控制的狼狈,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被人下了蛊。

而她,今日偏生要问,若是希望他回答抱她回来的是景月花影才满意。好,那他成全她。

四目相贴,眼中注满霜雪,桃花般诱人的两片薄唇微微张开:“忘了告诉你,那日送你回来的是……”将刻意延缓的速度粉染上一抹残忍,“景月花影。”

一袭白衣无半分留恋地跳下马车,衣袂飘飘地大步离去,一眼未回。

半响,车中的人儿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只是手中再也没有另一只手的温度,便这样空落落地举着,萱叶目光空洞地望着车舆内壁,没有焦距,没有感情,忍了良久的眼泪终于啪嗒啪嗒地掉落而下,喜极而泣:“老天!莫非她的大女主剧本是这条线路,先虐后甜,哈哈哈哈!简直天赐良缘!”

要不要这么有眼光?右手一个响指,萱叶高昂起头颅,在浴满阳光的大街上,仰头而视:莫言,姐定好了,就让你成为主线上的男主吧!

“小姐,你怎么了,莫公子怎么走了?”小若一边摇晃着萱叶的手臂,一边恐慌地望着自家小姐,莫不是刺激受太大,失心疯了?

在从前的世界里,她是个将奢求埋葬入坟的人,因为很害怕失去,怕失去后更是一无所有,所以不相信拥有。然而莫言方才的模样,真的是……

好符合本小姐的口味啊!

“莫公子,如今,你也不要我,我又是独自一人……”萱叶垂落双眸,双手捂住心口,泫然欲泣,“也是,我本就是尚书府一位籍籍无名的庶女。”在小若无措的双目中,萱叶蹲下身子紧紧地怀抱住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会拥有一丝温暖,才不会有被弃置的错觉。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看看小若啊!小姐!”

“叶儿,娘在这儿,叶儿,你看看娘亲呢。”素心望着自己的心尖肉,已然整整两日呆坐在床榻上滴水未进,任由她如何轻唤也未有丝毫反应,请了大夫也束手无策,只说了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小姐这是患了郁疾。

思及此,素心又忍不住抹了把眼泪。

“小若,到底怎么回事?”瞥了眼跪着的小若,素心一心窝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小姐她……”小若战战兢兢地低着脑袋,迟疑着要不要告诉夫人实情。

“事到如今,你还打算隐瞒,是不是要把我气死,你们才会想起我这个娘亲,我这个主子!”如若眼神可以杀人,眼下素心心中腾起的火焰足以焚寂一座城池。

“小若不敢,小若只知莫公子突然离去,之后,小姐便成了这副模样。”小若一个劲地在地上磕着头,半分不敢违逆。

“莫言……”素心沉眉,偏身看向手侧的女儿,渐渐放缓了情绪,“叶儿,你和莫言怎么了,说于娘听可好,他欺负你了吗?”见萱叶依旧无任何反应,素心腾得一下便从床沿上起身,双眸坚定道:“娘亲这便上莫府找他问个清楚!”

“娘。”弱弱的一声,上好的织锦布料被一双柔弱无骨的纤手攥住。

“叶儿。”眉间染上一抹欢喜,素心含着眼泪哽咽着坐回了床畔。

“莫言他不要我了,娘,女儿做错事了。”萱叶委屈巴巴地像只被遗弃的小猫儿,眼中噙满了眼泪。

抚摸着萱叶披散落肩的乌黑长发,素心心疼地宽慰着:“不会的,他只是生气罢了,不会不要叶儿,他若瞧见叶儿这般,定会原谅叶儿。”她的女儿这般好,她都不舍得让叶儿有一丝半点的不开心,如何便能让人白白给欺负了。

“真的?娘亲没有骗叶儿?”萱叶不可置信地睁大了一双无辜的水眸。

“真的,叶儿。”拭干女儿垂落的珠泪,素心认真地点了点头,似是怕萱叶不相信般地再一次强调道,“是真的,叶儿。”

恍惚间,粲然一笑,尤如雨后的彩虹般美丽,萱叶抹干一把眼泪,欢心道:“女儿明白了,谢娘亲。”

掀被起身,洗漱用食,整理妆容,身子虽弱,然意志坚定。

“小若,备轿!”

轿子里,萱叶凝神望着身上的霓裳,呐呐自语:“莫言,你既送我霓裳,又怎能如此简单地丢掉它,这次本小姐,可是花了大代价,来扭转你我男二女二的创世剧本!”

“小姐,到了。”

轿子落地,萱叶掀开轿帘,轻声道:“问下府中之人,他们公子可在府中?”

小若颔首转身,步至莫府门前,望向府门前的两位看守,从腰间解下两袋碎银,笑脸以询:“我家小姐是陈尚书府上的三小姐,今日来找莫公子,只是不知公子尚在府中?”

既是尚书府的三小姐,莫府的看守自然也多了几分和善,何况人家如此大方地上门,他们又如何能小气了去,只是念及公子,两位看守倒是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公子在紫薇轩,已是两日未回,如若你家小姐见着我家公子,还请小姐帮忙多劝上一劝。”

小若回身走到轿侧,却是难得地拧紧了眉心,一脸沉重:“小姐,紫微轩,还去吗?”

疑惑地瞅着小若一脸为难的样子,萱叶装着满心的奇怪反问道:“为何不去?”

小若跺了跺脚,一副恨铁不成钢地臊着脸,附掌贴耳道:“小姐,那是风月之地!”

“风月之地?小若,去紫薇轩。”我去,姐这么努力地想给男二争取个男主剧本,这混账小子竟然去花天酒地了?萱叶一手覆脸,顺带将莫家上十八代,下十八代一起骂了个遍。

莫府后院的祠堂中,莫问站在祠堂中央,望着供奉着的莫家世世代代的祖先牌位,心中盈满了愧疚。

“小姐你……”偷偷瞥了眼自家小姐一张泛绿的脸庞,小若乖巧地噤了声,心念着:莫公子也真是,这不是明摆了让小姐难堪吗?枉她之前对莫公子还多加赞赏。

紫微轩,月城最大最有名的风月之所,若说有人不知,那还真没几个。大红的灯笼、彩色的绸饰,层层叠叠地挂满了整座四层的廊轩,老远便能瞧见。

萱叶掀轿而出,眼瞅着“紫薇轩”三个烫红大字,抬腿便欲踏入,然而风月之地向来入男不入女,这是敞开门做生意谁都知晓的规矩。

“这位小姐,瞧您这身打扮也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紫薇轩可不是您这样的千金方便出入的,莫不是来错了地方?”一位花枝招展、插满金钗的曼妙女子挡在了萱叶面前,生生堵住了去路。

“哦?小女子今日前来纯粹是为了欣赏人间至欢之娱,姐姐让妹妹进去瞧上一眼又何妨?不管是何种生意,既开门迎客,妹妹我也是带着十足的诚心,备足了银票,难不成姐姐还担心我这一弱女子将姐姐的门给拆了?”萱叶从袖中掏出沉甸甸的一袋银子双手奉上,举手投足间更是恭敬有礼。

“你当真不是来闹事的?”女子掂了掂手中的分量,心中持了几分迟疑。

“自然不是,姐姐有所不知,妹妹打小没来过风月之地,又时常听闻家中的哥哥们提起,便想着有朝一日悄悄出来,见一见哥哥们眼中的花花世界,若姐姐还是不信,可以多吩咐几个人跟着妹妹,如此一来,姐姐放心,妹妹也不怕迷了路。”萱叶摆出一副坦然有趣的模样,含笑以回。

“行吧,只是我有言在先,若是闹事,届时,可休怪姐姐不客气。”瞧这女子一身银紫衣裳,华贵得世间少有,想必定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或许真是一时贪玩,这样的女子倒是也见过几个,何况,紫微轩如同一棵大树,能屹立月城独秀而芳,又岂会让小小的一群蚍蜉撼动。

“罢了,瞧在妹妹一片诚心的份上,姐姐我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桃红裙裳的曼妙女子侧过身子,将路让了出来,回身朝门内候着的几个小厮招了招手,递了一个言简意赅的眼色。

“谢谢姐姐。”萱叶拖着霓裳款款而入,随之而来,紫微轩内响起一片抽气声。

几个小厮,自然地尾随在了身后。

不过眨眼间,便有几位公子模样的人起身围住了萱叶:“哟,这是新来的吗?长得可是个美人儿,来,陪哥哥们喝一杯!”伸手便扯了萱叶的一条玉臂,打算往大堂内最热闹的一桌走去。

萱叶抿唇一脸木然地打掉了男子落在霓裳上的一只猪蹄,神色骤冷,语气却反而噙了几缕魅惑,幽幽出口:“忘了告诉公子一件事,小女子呢,是尚书府的小姐,不知公子你可得罪的起?”不大不小的声音,恰好让在座之人皆能听见。

男子沾了酒色的一双桃花眼,瞬时便清醒了几分,忙不迭地自认失礼,连声道着歉落荒而逃。

“此行,我是来见莫尚书家的公子,莫言,想必你们应该有人认识吧?”萱叶盈盈回身,一双如水的眸子褪下了佯装的单纯无辜,满目厉色尽现地望向那位允了她进门的女子。

“你方才答应我不闹事,紫微轩向来说一不二,来人,将她赶出去!”眼中划过一抹不屑,桃红裙裳的女子当下便下了逐客令。

“哦?我确实答应了姐姐不闹事,只是前提是,姐姐要带我去见莫言,不然,姐姐不妨试一试,今日只要紫微轩中的人敢把我赶出去,明儿个我便能让整座紫微轩鸡飞狗跳,日日不得安生!”萱叶毫不在意地拨弄着手指,意犹未尽地缓缓继续道:“切莫告诉我他不在,我可是刚从莫府出来,姐姐应该比我更清楚后果,莫尚书家公子来紫薇轩,传出去,莫府的脸面会找谁讨要回来呢?”

阴谲着一双美目,桃红裙裳的女子重新打量着萱叶,心中一番计较、衡量得失后,对着身后的一位婢女吩咐道:“带这位小姐去听雨阁。”

“听雨阁,好名字。雨落芭蕉,美人落榻,公子销魂。”

坦胸露腹,衣衫半敞,青丝披垂,斜倚在贵妃榻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搂着怀里盈盈一握的如蛇腰肢。萱叶踹开门,入目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上等的姿色配上魅惑至极的气质,芬芳尽现,美轮美奂。

“公子~”只着透明纱衣的女子瞥了眼门口突降的不善之客,恍若受到了惊吓般,将水蛇般的身子更加贴紧了身下之人。

“来,给公子我斟酒。”妖娆魅惑的嗓音轻飘飘地落下,全然不理会门口站着的是何人?

“不用管我,你们继续,本小姐今日到访,只是为了观赏这人间绝色的……绝妙滋味。”萱叶缓缓步至雕花木榻前,屈膝而坐,拎起低矮的香几上灌满的一壶酒,径自倒了一杯,一言不发地一口闷干,然后边饮酒边欣赏着眼前香艳不凡的画面,这质感绝对是四维也难比啊。

“喂我。”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向水蛇般游荡的女子,言语间无限暧昧旖旎。

“公子,好坏!不过奴家喜欢。”女子端起银壶,高仰起秀颈,将琼浆玉液含入口中,俯身垂眸间,极缓极诱地贴向身下难得一见的世间俊男。

随着一声悦耳的惊叫声,低矮的香几被踹翻落地。

萱叶一把扯开香妃榻上的女子,随手将人弃置在了地上。抬指抚上一眼便知刻了薄凉二字的两片薄唇,指腹细细地摩挲,指尖的芬芳触觉让一汪水眸渐渐沉落,“所以,你是吃醋了吗?”

正欲抽身之时,却猛然被翻身压下,榻上的男子眯起一双如花的凤眼,一字一句地吐落:“难道我忘了告诉你,还是你没有听见,那我不妨按着耐心再告知你一遍,那日,送你回去的不是我,是景月花影。我,不过是待他走后,半路再将你送回了府。哦,对了,还有一个令你心猿意马的秘密,他似乎对于陈府的二小姐并没有兴趣。他去而复返之后,望着你的那双眼睛注满了深情厚谊,连我都自叹不如。”

一言既了,衣衫大敞的男子起身而立,背对着榻上之人无奈地叹了声:“你走吧。”

听完这些话,萱叶僵硬着身子,思绪一片混乱地从榻上爬起,一点一点地向门外走去。

男子扶起摔落于地的女子,声音温柔而和善:“没事吧?”

“公子~”水蛇般的女子睁着委屈的眸子,娇滴滴地重新攀附上了那一株花间情树,心中有情郎。

“公子我”轻轻一滞已是万般情意,“最欢喜你这般的女子了。”只余留一阵阵布帛的撕裂声。

“公子……”

萱叶没有再步入桃花屏风后的一室绮丽,她只是,将正在进行某项大业的某间屋子拿来开砸而已。最后,隔着一树绽枝的俏丽桃花,对着已是狼狈不堪的里间里某个眼神已经阴谲到诡异的某人扔了句:“你们继续。”然后,眉眼弯弯地洒下了一堆银票,利落走人。她唯一庆幸的是,她妈特有钱,而她恰好有随身带一沓票子的习惯,事实证明这真是个好习惯!

“小姐,你把听雨阁的门都砸得不成样子了,公子还怎么……”小若一脸惨不忍睹地吧咂着嘴。

“我这是给莫府清理门户,这种不孝子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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