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紫竹伞

“小姐?”小若望着萱叶,绞着手指,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小姐从宫中回来之后便一言不发,眼下,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萱叶趴在妆奁台前,望着灯烛前的铜镜,目光飘渺而冷漠。景月花影所言的每一字、每一句在耳边反复地回响着,他也确如所言,将她留在了卓清宫之后便离开了,直至宫宴结束都未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躲过了表演,明明应该很开心,不是吗?可为何偏偏欢心不起来。至于莫尚书家的公子,突然的一番表白,她不是明明产生了一丝感动吗?那为何眼下心里还要去在意景月花影的一番唐突之语。

难道,只因装晕逃避掉表演而当场拒绝了高高在上的皇子,所以,便觉得对不起吗?便心怀内疚吗?可是,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是这个世界本该存在的一员。那么皇孙贵戚、朝中大臣、世家公子、名门贵女,于她何干?堂堂王爷于百花节上众目睽睽之下射中锦囊抽中了她,而她的所作所为换做是谁都不会原谅这样的人吧?何况,还被人识破了装晕的伎俩,这才是让她最无地自容的地方。

“好烦。”挥开桌上的首饰,啪啦啦掉满了一地,萱叶头疼欲裂地抚着额头,眉心紧蹙,声音已渐渐沾染入一丝痛苦,“小若,出去。”不知是否因这具身子的原因,她的额头眼下疼得刺骨。

“小姐……”小若望着眼前如同换了一个性子的小姐,迟疑着不肯离去。

瞥及小若一双不安的眼睛,萱叶稍稍缓和了些许神色,对着小若无奈道:“我想一个人歇会儿,你也早些下去休息。小若,乖。”

福了福身,小若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合上了门。今晚的小姐超出了她预想的范围。她有些担心,今夜她还是得好好候着,以防小姐有事唤她。

伸手抚上灯烛映照下的铜镜,凝望着那张模糊了棱角的面容,一双迷茫的双眼忽然变得异常凌厉。

陈萱叶,你难道分毫没有察觉到今晚那位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帝的意图吗?以箭术为由,故意让景月花影射中那只置有你名字的锦囊,也许,便是为了提点你:他,景月国最尊荣的王爷,景月花影对你……

除此之外,萱叶自认思考不出更好的理由。或许是有其它的阴谋或者意图,也或许真的纯粹只是巧合。然而,仅仅作为一位尚书府的侧室三小姐,陈萱叶不认为她的运气一天之内便可随龙腾天。而眼下,她唯一能确认的是:经过今晚的插曲,陈紫兰日后面对她都不会再有好的脸色,百花宴上的那双眼睛直白得令她难堪,里面充斥着赤裸裸的厌恶与鄙弃。

忍受着炸裂般的头疼,萱叶右手掩面木讷地起身,推开雕花木窗,泻入一室的透亮月光。清冷的微风迎面徐徐而来,仿似只有这般凉凉的触感,才可缓解她此刻心中分外的不安,她不想卷入任何人的任何事,如果可以,但留她一人便可。

第二日的清晨,杏花沾露而绽,海棠垂红而羞,南城门甫一打开,便涌入了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连日里因着赶路而饮水不足唇上泛着白皱的流民。距离城门最近的扣锦巷一早便搭好了粥棚,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半月有余。

各国相交的边界,冲突时而有之,加之前些日子,春雨绵绵,景月国傍流江而筑的几处低洼之城,皆水漫而淹,虽未造成大面积的屋损人亡,但每年的这个时候,月城都会设有粥棚屋舍用以安置。设于城南的南宫九卫与城北的北衙禁军在月城的巡防治安方面既可相辅,亦可两相牵制。皇城脚下,自是一派祥和之风。

而朝堂之上,今日更是有一封百里加急的奏封被直接呈上了大殿。

景月卓浩合上印有棕红色火漆的奏封,双目扫过殿下分列两侧的一众国戚大臣,严肃而郑重地缓缓启口:“碧落突陈十万大军于两国边界,不日便将抵达最近的摩沙城。”

霎时,大殿之内一片哗然。

“皇上,臣愿领兵出战!”

“皇上!臣愿随吴将、军出战!”

“皇上!”

武将们纷纷明志以诚,冀以建百年功勋,文官们心事重重,一半主和,一半主战。

但无论战与和,派谁而战,皆帝王一人之择。

“臣,景月花影,愿领三万黑骑军,速退碧落。”铿锵有力地一字一字落下,镶金黑袍如猎风般掀起,大理石殿的一跪稳平如山,景月花影低着头望着镜面石砖落下的影子,目沉眸深。

萱叶起床的时候,已接近午时,阳光透过泛白的窗纸,映入一室敞亮。捂着一张倦怠的面容,萱叶一声大叹:“小若!”

很快,木门被推开,小若端着一盆温水跨进了里屋:“小姐醒了,方才默默在门外等了许久,嚷嚷着天气晴好,要与小姐一块出去玩耍。”

“嗯?那默默呢?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未听见。”萱叶掀开薄被,起身往门外瞧了一眼,却没见着半点小人儿的身影。心忖着:也是,若是默默在,一定会第一时间像个小天使一样扑身而来,哪还会一室静悄悄的。噙着一丝失落,萱叶一瞬间自感从头到脚被浇了个百无聊赖,“啊……可爱的默默来拯救姐姐一颗弱小的心灵吧!”

扑哧一声,小若没忍住地笑出了声:“小姐,默默尚未来得及出声,便被紫竹来院里给拎走了,您啊,就别想了。”

“……”撅着嘴,萱叶一脸不甘。可爱的默默,可怜的默默,她的默默……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一番洗漱吃饱后,萱叶拉着小若雄赳赳气昂昂地坐着马车朝城南扬尘而去。

“本小姐,要把默默夺回来!”这是萱叶跨出门槛时仰天而呼的一声豪言壮语。

在满额堆汗中,小若捂着有些疼的肚子,颤颤巍巍地跟在了自家小姐身后。小姐她,确定不是脑子被撞出了神性吗?

城南的扣锦巷口,紫竹一身浅紫竹纹锦服,卷着袖口正用木瓢舀着一勺白米倒入粗布麻衣的老人手中提着的小麻袋中。

近日,为了响应皇恩浩荡,各府隔日便会派府里的人过来施粥赠粮,夫人见他待在府中不喜与人多言,索性又无事,偏巧那日老爷在夫人院中提及此事,夫人便提议将差事交给了他。还好,有默默陪着他待在这儿,还好,那人尚在房内呼呼而睡,这一切的美好,犹如春日的暖阳,温煦地令他早已凉却的一颗心渐渐变得倦怠而渴望安稳。

恍惚间,带着满目的错愕,紫竹望向那一袭突然出现的秀丽倩影,“小姐,怎么来了?”停下手中的动作,紫竹望着茕茕而立之人,挂上了满目的笑容,仿佛春花开满山野,绿叶拂过人心,一片光影璀璨。

萱叶扑闪着晶量的眸子,绕过排着长队领取粮食的流民,在石板铺就的地面,用九牛二虎之力拎起了一袋白面,砰的一声重重落下,放置在了木板搭起的长桌之上空出的地方,一脸兴奋道:“过来,帮你一起布施啊!”

这种粗活紫竹做便行,只待出口之时,却生生换成了一字:“好。”

“默默也要!”默默揪着萱叶的袖子,睁着委屈巴巴的小眼睛又是控诉又是期待,“哥哥只允许默默坐在这儿,什么都不让默默做。”

伸手将默默一张圆鼓鼓的小脸恶作剧般地捏了捏,萱叶大手一挥:“准了!”

长桌上的袋子一袋空了,新的一袋又摆了上去,一下午,将堆在推车里的十几袋白面和大米全部布施一空。

萱叶双手插腰,扭了扭有些酸爽的脖子,顿时便觉一阵神清气爽,好不惬意,“走,小姐我带你们下馆子!犒劳一下勤劳的我们!”

流芳斋,月城排得上号的有名酒家,萱叶今日出门时,便绕路预订好了今日的夕食。至于府中,母亲那儿她自然也吩咐小若一早去做了请示,反正这具身子最大的一项便利便是得了一位超级无敌好的娘亲,什么都宠着任着,让萱叶觉得只要不是涉及危险的、砍头的、影响女子名节之事,素心都会依着她。

三大一小浩浩荡荡地在提前预定好的楼听阁内落座,一应佳肴茶水也依照萱叶之前所点按时地摆在了八仙桌上。念及当时萱叶提出要提前点菜的时候,流芳斋的掌柜与一众伙计如同见着怪人一般地莫名盯着她许久,直到萱叶掏出银锭自称是尚书府的小姐后,掌柜才将信将疑地同意了她的要求。

在萱叶自认的幸福中,有一项便是:人生么、不过是想吃的时候,美食已备。

如今便是。

因着主子只有自家小姐一位,并无旁人,紫竹与小若相视一眼之后,便也毫不扭捏地坐了下来,至于默默,正在被自己的小姐姐捏着圆圆的脸蛋,当宠物一样喜爱。

“默默说,萱叶小姐姐最好了,萱叶小姐姐最棒了。”

默默滴溜溜地转了转鬼灵精的明亮眼睛,忍受着小脸上的一点点痛感,甜甜道:“默默最喜欢萱叶姐姐了。”

扑哧一声,萱叶松开了手,支着下巴饶有趣味地扫了一眼小若与紫竹,望着他们脸上隐忍的表情,心情没来由的一片欢愉,“小的们,开饭了!”然后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满足地开启了三人一小一顿特别愉悦无半点拘谨的夕食。

好开心,开心得似乎可以忘了前一晚的烦恼,好开心,开心得好像在这个世界遇到了可以做朋友的人,啊,真的好像好像很开心。

饮一盏桃花酿,醉半点迷离眼。

窗外渐渐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店家处借了一把油纸伞,小若一手牵着可爱的小女娃,一手撑起了偌大的油纸伞。

“紫竹,我可以不走吗?”

“小姐,我背你回去。”

马车一早便回了府,若是没这场雨,兴许她们可以慢悠悠地逛回去。

天下雨了,如同一颗放弃疗愈的心,不费不思,“我们都是别人的影子……”

“小姐,是紫竹的小姐。”

紫竹背着迷迷糊糊却安静异常的萱叶在伞下慢慢地稳稳地走着。

路不远也不近,行路之人不觉疲倦,此心安处是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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