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塞垣春

未必,未必是飞蛾扑火。诞生于火的生灵还有很多,比如涅槃重生的凤凰。

——池昀

伽蓝寺关着的正殿门,被一阵风不轻不缓地带开。银袍祭司衣角翻飞,自半空中无声无息地足尖着地。

他看向围绕着地上少女的一圈烛火,还好来得及,没有完全熄灭。

青年俯身蹲下,冰凉柔软的手指贴上少女的额头。幽蓝色灵气在指尖缓缓流动,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她。

“尊上。”

主持身侧的一位僧人最先睁眼,稍稍震惊之余,几分难抑的欣喜。

池昀微笑,向几位念诵经文的长老颔首,手下动作未停。

“有劳几位大师。”

“是个坚强的孩子,就是命盘太不好。”

主持看着银袍祭司,神情复杂。

“老衲没想到,祭司大人最终还是出了浮生楼。”

“璇玑大师若是没算到,怎会如此舍力护住她的心脉。”

少女脸上泪痕未干,眉毛紧紧蹙着。双手环抱着自己,不安地蜷缩起来。因为刚刚向她输送灵气的缘故,现下好在不发抖了。

青年看向她被穿透的手腕,因没结好痂而化脓溢血,是反复受伤所致。

鬼绛无心,但一阵强烈的意愿涌上来,竟让他无力抵抗。眼角不受控制地一涩,随即脱口而出。

“春儿,别怕,我来了。”

青年覆了雪色的黑眸拢起一片雾色,他温柔地抱起少女,预备离开。

“祭司大人。”

璇玑大师唤他。

池昀转身,一双眼睛剔透清亮。刚刚的重瞳,大约是他看错了罢。

“无事,老朽还有一言相告。”

“今后祭司大人要走的路会比以往走过的路,要难上数十倍。”

“尊上,要小心哪。”

青年微笑。

“多谢大师。”

银袍祭司行至庭院,足尖点地,凌空而起。一阵风吹过,他抱着少女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脱了困的祭司,镜湖日渐破开的枷锁,潜藏在底的力量愈发强大。璇玑捻了捻手中的佛珠,看向外面月色正好的天空。

大燕,天下,要生变了。

浮生楼,祭司殿旁的竹楼。

池昀将少女轻轻放在床上,缓步走出去,向着守在楼下的信徒吩咐一声。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

“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

想了想,他伸手捏了个诀。在竹楼周围化了个结界,这才转身关门进屋。

池昀自怀中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瓦瓮,打开来,从中飞出几只幽蓝灵蝶。

灵蝶在青年身边环绕,他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画出一道繁复的灵符。

“去。”

几乎是同时,幽蓝灵符打入少女体内,灵蝶也飞向少女身边,扑簌扑簌地向下抖落晶莹的荧粉。然很快就不见实体,一同被少女吸纳。

青年一面以奇异的苗语吟诵着咒语,一面空出一手向少女输送着灵气。

灵蝶分别贴在少女额头,手腕,心口……随着他轻缓柔和的调子扑簌着翅膀。

噬魂钉抽离的过程,不比打入轻松。因它们紧紧吸附在宿主的魂魄上,在拔除的时候,连带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也会一同失去。

仿佛有所感知,生命里一样最为重要的东西,即将要永远的离开她。

少女摇头,痛苦地挣扎,眼角沁出泪来。她呻吟出声,竭力抗拒着。

“不要。”

“抱歉,但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青年一如既往地温和,只是本来涓涓细流一样流向少女的幽蓝灵气,瞬时如瀑涨开。

“来。”

池昀一手继续输送灵气,一手伸开。

灵蝶飞回,翅膀抖落下一根一根薄如蚕丝的金线,落在他掌心。十六根,一根不缺。

“不错。”

银袍祭司微微点头,见主人没什么其他指示,已经有些萎靡的灵蝶逐一飞回瓦瓮,等待着奖励。

少女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平稳,浅浅安眠。

他收了手,无需再向她输送灵气。倒是这些小家伙,他刺破手指,向其中落入几滴血珠。灵蝶瞬时纷纷聚成团,争抢夺食。

池昀低头,不过眨眼功夫,手上的伤口便愈合如初。

他笑笑,看着餍足恢复的灵蝶,阖上瓦盖。

小火炉上煨着汤药,异香扑鼻。

青年极为仔细地给少女处理了伤口,撒上金疮药,紫阳散。再拿了绷带轻轻裹住,而后守在榻边。

柏舟,你可瞧见了你的春儿。她很快会醒来,只是不再记得你。

你可会后悔?

少女睡得熟,他端详了半晌,见无大恙后,池昀走到竹楼窗边。

看着远处镜湖飘起的雪,银袍祭司眉目温柔。

阿雪,我今天终于能走出浮生楼了。你还记得不记得当初说过,要带我去东阳看一看你的家。

他是一只鬼绛……已经存在了很长很长时间,久到忘记了名字。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就叫池昀好不好。”

她指了指镜湖,而后是长空之上的艳阳。

“阿昀虽生于镜湖,但今后不同了。忘掉那些,就在日光下灿烂地活着好不好。”

他点头,并无什么奢望。

其实怎么活着对于鬼绛来说,意义不大。但只要不再在镜湖底下,不再与恶灵为伍,不再被噬咬……就行。

然,香江雪隐瞒了另一重没有告诉他的意思。她本想寻着合适的时机,却一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才能讲出来。

“阿昀,你是我的光。”

他是鬼绛,又沾染了镜湖的邪恶,满身阴暗,怎么会是她的光。

她说。

“阿昀,去找你的光吧。”

“来到这个世上,我们没有选择。但是,阿昀,你要看看光。”

光,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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