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崩塌

“第一个信封中的药方原在萸阳老宅崔姨娘的旧屋里存放,当年梁家举家迁至京都,屋内的闲杂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崔姨娘房中的物件原是要烧掉的,但经二哥儿请求,所以都存在了老太太那里,这才留了下来,而老太太许是想着不会再回萸阳,便将一应物件全都带回了京都。”程墨瑾接着讲到。

“这是老太太给你的?”张氏有些惊讶,问道。

“是。”程墨瑾应道。

“那你怎么知道会有这东西,还在老太太那里?”梁子怀也问着。

“在奴婢得知那桩旧事之后,便去寻秋月姑娘,问她原委。”程墨瑾说道,“那时,她受三姨娘要挟,在崔姨娘每日必喝的药中,加入了刘氏交给她的一种药丸,具体是什么药丸她并不知晓,只是听三姨娘指示行事,但日子久了她发现那药丸能消耗人的精气,不过似乎由于加入的不多,所以大夫诊脉时并不易察觉出来什么,况且崔姨娘那时本就产后不调,于是大夫更难看出端倪。经年日久,而后崔姨娘因情心思郁结,又不保养身子,便被拖垮了。”

“奴婢曾问她可留有什么凭证,她说不出来,于是奴婢便让她详细回忆之前的事。据秋月姑娘描述,崔姨娘走的那日,李婆婆也曾替老太太去探望崔姨娘,宽慰宽慰她,刚巧碰上崔姨娘喝药的时辰。经李婆婆回忆,那日崔姨娘喝完药后说那药有股子辛辣之味,同往日喝得有些不同,问下人是不是大夫改了方子未曾告知。李婆婆还说需不需请开方的大夫来问问,崔姨娘本就随口一问,无心于此,便未去请大夫,却不想半夜便陨了命。”

“因而,奴婢去找了李婆婆,得知崔姨娘的东西都在老太太那里存着,故此找到了这些药方。而这些药方中,最后一张便是崔姨娘死前喝过的最后一副药。其实事后,老太太也曾命李婆婆去找开药的大夫,大夫确实换了方子,忘了告知,谈及崔姨娘是否因药而亡,大夫便说这药主要是滋补开胃,崔姨娘身子消耗太多,不加重补药,怕是熬不住。李婆婆也担心大夫说谎,又去别处问了几家,都说是滋补的药,并不伤性命,故而没有继续怀疑下去。其实姨娘病在心中,又岂是汤药能医的呢?”

“奴婢拿到药方后也再次去寻了大夫,得知这药的味道当是微酸的,但姨娘当时觉得味辛辣,想必是同那药丸有所冲突了,所以改变了原本的味道也改变了药性。”程墨瑾心中很为崔姨娘不值,但还是尽力用平和的语气陈述整件事。

“哼,跟她害老太太的手法一样。”张氏虽然对崔氏也没有什么好感,但当年也不知怎么,看她就是比看刘氏舒服些,况且崔氏已经死了,对她也就多了两分悲悯,而且梁与钦这些年也被她按得死死的,不像刘氏,表面任她摆布,但只要梁子怀在,她也动不了刘氏什么,心中自然更憋闷,终于到了这一天,她算是出了口气,“先让人病一场,再在汤药里下慢性毒药,刘氏,你好恶毒的心啊。”

“大娘子明鉴,程姑娘口中说的秋月姑娘,经红梅的说辞是从您那儿拨到崔姐姐那儿的,怎么又成了妾的错呢?”刘氏似是很委屈的样子,“妾虽和崔姐姐相处时日不多,但妾并没有半分想要害崔姐姐的意思啊。”

“是,刘氏时常劝慰我,说崔氏怨我只因爱我,并非恨我,且故人已逝,珍重才是不凉了逝去之人的心。”听完程墨瑾说的,梁子怀心中也有些难受,看了刘氏可怜的样子点点头,后又看向张氏,“倒是你,每每提起崔氏,说起与钦,都是刻薄嘴脸,连死人的晦气话都要说上一说。”

“我?你怀疑我?”张氏未曾想梁子怀竟糊涂至此,刘氏一句话,就能让他怪罪到自己的头上,“我堂堂梁家大娘子,收拾一个妾室还需要用这种腌臜手段?色令智昏,前人说得可真不错。”

张氏一句话,倒是让梁子怀无言以对。张氏这句话确实不错,她做事情,都是直接打骂,见了红出了气才舒爽,下毒,还是慢性毒药,她下辈子都是做不来的。

“老太太和崔姨娘都是因药致病,奴婢听说三姨娘的娘家便是开香药铺的,想来对医药之事,也是通晓的吧。”程墨瑾见他们都不说话了,便继续问着刘氏。

“是啊,官人一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就往她那屋子里钻,连大夫都不用请呢。”张氏见他们都不说话,嘲讽着。

“姑娘说那位秋月姑娘是受我要挟,但她年方几何,长什么样子,是何来历我都不知道,若不是姑娘提起,我都不记得家中还曾有过这么个人,又能以何要挟呢?”刘氏也不理会张氏的话,说道。

“看来三姨娘也不似主君口中说的那般了解崔姨娘呢。”程墨瑾冷笑一下,说道,“那么奴婢继续给三姨娘答疑解惑吧。”

“秋月姑娘有个妹妹,名叫秋星,这个名字,或许在座的各位并没有什么影响,但二哥儿应该会知道。”程墨瑾望了望远远站在外头的梁与钦,对众人讲着,“她后来的名字便是二哥儿帮她改的,叫辰砂。”

“什么?”梁子怀和张氏都十分意外,甚至梁与铭也有些惊讶,梁予铮的脸已经白了,但刘氏却还一直维持着之前的样子。

“三姨娘选中她们自然是做了一番调查的,这两姐妹父母双亡,全靠姐姐秋月在梁家做事才得以养活妹妹。因此只要将妹妹抓在手上,姐姐自然会乖乖的听话。”程墨瑾徐徐讲着,“自崔姨娘死后,秋月便没有什么用了,被打发了出去,三姨娘唯恐她会将事情暴露,本意是想除掉她。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二哥儿被老太太要去抚养了,如此以来,大哥儿是大娘子养的,二哥儿是老太太养的,怎么样都比四哥儿说起来尊贵些,主君怕是也会更加关照这两位哥儿些。大哥儿是嫡出,她怎样都改变不了,但二哥儿和四哥儿同样是庶出,她便不能忍受四哥儿落后于人,于是便留了秋月一条命,将她毒哑,再用她来要挟辰砂。趁着家中买婢女的时候,辰砂便被她混了进来。”

当程墨瑾提及梁与铭时,一直没有什么变化的刘氏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你竟筹谋了这么些年。”张氏一听顿时觉得有些恐怖,她原只觉刘氏有些勾引主君的小心思,寻常妾室都有这种私心,却没想她计划了这么多。

“现下贾婆子,秋月,辰砂,以及当年被你收买帮你将辰砂混入梁家的人牙子皆在京都,只要主君主母传唤,奴婢即刻便能将他们带来,以供查验。”程墨瑾向梁子怀和张氏行礼,说道。

“辰砂,辰砂不是死了吗?”梁予铮声音颤抖地问道,看她的面色已经不像平日如娇花一般的鲜嫩模样了。

“辰砂被施以杖刑,后背打得血肉模糊,乃至昏死过去,行刑的小厮探了探鼻息,发觉没了气,便草席一裹丢到了乱葬岗。好在她还有个时刻关注着梁家动静的姐姐,之前趁着梁家大乱的时候便从三姨娘的监控中溜了出去,后听说妹妹被打死了,本是要去给她收尸的,去了之后发现身子是热的,便扛了回去,又在京都人都不愿去的西南荒村寻了个废弃屋子,找了大夫,才给救回来。”程墨瑾解释道,“五姑娘,您说,她是不是命不该绝?”

“你闭嘴。”梁与铭起身,将梁予铮挡在身后,警告着程墨瑾。

程墨瑾并未在意这个长得比她还高些的小孩像小狮子一般的眼神,“四哥儿,其实整件事中,我一直没有想清楚的,便是你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哥哥,哥哥他什么都不知道。”梁予铮一听程墨瑾说起梁与铭,连忙从他的身后站了出来。

霎时,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梁予铮的身上。

“蠢货!”刘氏骂道。

终于。程墨瑾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梁予铮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惊恐地望向那些目光的来源。张氏有些不屑,梁子怀则是惊诧,梁与铭似乎有些难过和心疼,而刘氏,她不敢看刘氏。

“爹爹,大娘子,都是我不对,不关哥哥和阿娘的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是我看不惯二哥哥胡作非为,是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我,求您不要怪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梁予铮此刻已不知做些什么了,立时扑到了地上,边磕头边哭着求情。

“小井,不,程姑娘,都是我做的,哥哥他不知道,你跟爹爹说说,哥哥他不知道的啊。”梁予铮拉着程墨瑾的衣角,恳求着她。

可惜已经晚了。

梁与钦远远地瞧见屋内动静大了起来,心中不安,赶紧跑了进来,却看到梁予铮一会儿拽着程墨瑾的衣裙,一会儿朝梁子怀和张氏磕头,嘴中还不停念叨着“不关他们的事”,顿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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