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正值中秋，梁与钦早早的就起了床，到梁老太太那里去请安。
幼时还在萸阳的时候，年年如此。一开始是他同他的小姑姑梁子烟一起吃老太太亲手做的桂花糕，到后来他自己一个人吃老太太做的桂花糕，再后来来到了京都，每年便只能吃外头买回来的桂花糕。其实他也并非喜欢吃桂花糕，只是习惯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吃上一块儿。
所以今年，他并未让竹青和赭石一早就陪他去请安，而是让他们留在院子里，自己去了，就像小时候那样。
一路上，他都十分紧张，尽管昨日老太太也有说过让他早些来，他也特意没有出去买桂花糕，但他并不知道，老太太今年还会不会做，他也不知道他不在她身边的那些年里，她还有没有做，从前她也只是和蔼的微笑着看他们大口吃着。
不知不觉，梁与钦已经到了门口，他不用用力吸气，院中桂花的香气就已充满了他的鼻腔。往里走去，只听得见啾啾的鸟叫声，屋内很安静，并未像往常那样，听到老太太的诵经声。他慢慢呼了一口气，然后进门，中堂没有人，只熏着香，他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再往里走，只在中堂安静地等着。
“诶，二哥儿都来了。”李婆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梁与钦转身，往门外看去，只见老太太正同李婆婆一起，从门外进来，李婆婆双手端着一盘桂花糕，而老太太并未有人搀扶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迅速上前，扶起老太太的胳膊，然后放慢步伐，搀着她进来。
“怎么没叫侍女？”梁与钦问着李婆婆。
李婆婆还未来得及回答，老太太便先开了口。
“我还不至于老到自己走不动道。”老太太见梁与钦有些慌张，拍了拍他扶着她的手，安抚道。
“二哥儿这是孝顺您呢。”李婆婆笑着说道，然后转而对梁与钦说，“这桂花糕，老太太早早就做好了，一直在小厨房温着呢，她见差不多快到你要来的时候了，便想去取来。我不让她去，只说我去就好了，结果没想到老太太在我去之后，还是不放心，亲自来了。”
“祖母……”梁与钦不知怎么，心中有些愧疚。
“你别听她胡说，她手脚还不如我灵活呢，我是怕她摔了，害我得再做一份儿。”老太太安慰着梁与钦。
“是是是，老太太身体硬朗着呢。”李婆婆也不多说了，顺着老太太说道。
“好多年没做了，你尝尝。”老太太在梁与钦的搀扶下，坐下了，随后赶紧指着李婆婆放在小桌上的桂花糕说着。
“是，那孙儿就谢过祖母了。”梁与钦笑笑，然后拿起一块儿桂花糕，咬了一口。
桂花的味道在口中迸发，让人不知道那究竟是桂花的甜味儿，还是桂花的香味儿，甜味儿和香味儿似乎变成了一种味道，但糯糯的口感，又似乎能从中品出一些米香。
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梁与钦低着头默默想着，心中却又有一丝酸楚。这些年，老太太又何尝不是一个人在过着中秋呢。
“祖母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梁与钦藏起那丝酸楚，抬头乖巧的笑着说道。
“你喜欢就好。”梁老太太见他吃得高兴，心中也很开心，但眼中隐约能看到些泪光。
她还是李家姑娘的时候，母亲教她做桂花糕，她虽不怎么喜欢吃，但随后年年的中秋，她都会给家人做桂花糕。后来嫁给了梁老太爷，她便在中秋做给他吃，有了儿女，又做给儿女吃。再后来，便是梁与钦，当梁与钦也不在她身边了之后，她便不做了。一晃已经几十年了，她只在第一年的时候，自己尝了一块儿，之后便再也没有吃过。
“祖母，您不尝一块儿吗？”梁与钦见老太太眼中似乎有些晶莹，想来是思念梁子烟了，便试探的问着。梁子烟是最喜欢吃老太太做的桂花糕的。
老太太望着盘中的桂花糕，有些犹豫，手悬着，迟迟没有伸向那盘糕。
见老太太有些犹豫，梁与钦便知道，她还是想的。于是便拾起一块儿，然后递到老太太的手边。
“那就……尝一块儿。”老太太考虑了一会儿，说着，还是接过了梁与钦手中的那块儿糕。
当桂花的味道弥漫在口腔之中，几十年前的记忆似乎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并不是个善于做食物的人，很多食物做出来都不像它原本该有的味道。但唯独这道她不怎么喜欢吃的桂花糕，倒是学了一次，便同她母亲做的那样好吃，几十年了，似乎都没有变过。
“还是那个味道。”老太太喃喃道，微笑着，脑海中浮现了那些曾吃过她做的桂花糕的人们，品尝时的表情。
“尝尝？”老太太转向李婆婆对她说道，然后用手指指盘子里的东西。
“那老婆子便沾沾二哥儿的光，尝尝？”李婆婆见老太太逐渐放松的样子，心中也宽慰了许多，然后应道。
梁与钦也趁机又拿了几块儿，还悄悄藏了起来。
随后，李婆婆本准备去给老太太还有梁与钦做茶，但梁与钦自请给老太太做，让李婆婆轻省了许多。
“还未吃过你做的茶，莫不是今日给你做了桂花糕，你才要还一道茶？”老太太望着认真做茶的梁与钦，打趣地说着。
“是孙儿不好，竟没想到从未给祖母做过茶，若祖母喜欢，孙儿以后，日日给祖母奉茶。”梁与钦手上停了下来，笑着朝老太太说道，倒有了些撒娇的味道。
“你这孩子，是惯会哄我的。”老太太顿了顿，接着说，“你若是日日往我这儿跑，到时候误了你的功课，本来能考上的，结果没考上，倒要赖我这个老婆子多喝了你几碗茶了。”
“那孙儿便不去了，留在家里给祖母做一辈子的茶。”梁与钦知道老太太是在逗他，于是也不正经的说道。
“胡说，你可不能这样想，你……”老太太一听梁与钦这样说，反倒有些急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太太，二哥儿这是在跟您开玩笑呢，您不也是吗？”李婆婆见老太太想开口又犹豫的样子，安抚道。
老太太点点头，发现自己是有些激动了，倒把梁与钦给吓住了。
“初试的榜，什么时候出来啊？”老太太缓了缓，小心的问道。
“想是还有月余，初试的人多，想来判卷子，得花些时日的。”经李婆婆一说，再见老太太也平静了下来，梁与钦也回过神来，答道。
老太太只略点头，表示知道了，也不再多问，手中摩挲着佛珠，只静静坐着，瞧着梁与钦做茶。
不一会儿，梁与钦起了身，双手端着茶碗，缓步走向老太太，将茶送到老太太面前。他心中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虽然他自诩自己做茶的手艺在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但在老太太的面前，他似乎还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儿。
老太太并没有什么表情，先看了看茶汤的样子，又闻了闻，最后才品了一口，然后抬眼望向梁与钦，只见他很是担心又很是关切的样子，嘴角才微微的上扬。
“不错。”
仅仅是两个字，但梁与钦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还好，没有让祖母失望。笑容又回到了梁与钦的脸上。
还未等梁与钦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
“祖母。”
回头望去，是三姑娘梁予铃和四哥儿梁与铭还有五姑娘梁予铮。
他们三人一同朝老太太行了礼，随后又向梁与钦行礼。
老太太朝他们点头示意，便让他们坐下了。
梁与钦没有想到梁予铃会同那两姐弟一起来，初见到时，还有些奇怪。
“你们来是有何事啊？”老太太开口问道。
梁予铮未敢开口，悄悄望了望梁予铃，见梁与铭有意开口答话，赶忙扯了扯他，示意他暂时不要。
而梁予铃并未考虑太多，直接回答了老太太的问题。
“祖母，予铃是来给您请安的，对了，母亲还说，今年中秋，是祖母第一次在京都过，她都准备好席面了，然后……然后……”梁予铃说着说着，便忘了张氏交代给她的话，当着梁与铭和梁予铮的面，有些着急又有些窘迫。
其实张氏虽然教她说了许多，但是一路上，她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张氏的大致意思，就是要将老太太请去吃饭。
而且她对老太太也十分敬畏，从小待在老太太身边的时间不多，总觉得她是个十分严肃的人，所以心中的畏比敬还要多几分，一紧张，就更记不住张氏教她的话了。
“想来，予铃是来当说客的，她怕祖母习惯吃王妈妈做的饭了，不愿意赏光，但又担心祖母去了又吃不惯，所以心中纠结，不知当不当请。”梁与钦替梁予铃解释着，投去了一个“怎么样，还是你二哥哥我靠谱吧”的眼神。
“是是，我就是担心祖母吃不好，所以才不知当讲不当讲。”梁予铃悄悄瞟了梁与钦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十分高兴。于是就着他的话，顺坡下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