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吾徒关兮,我两千多年前收的小弟子

小孩子的友谊总是建立得十分迅速,待三人整整齐齐出现在浮玉山主的居室时,已经十分默契地恢复了正经严肃乖巧的模样,三人站作一排,规规矩矩行了礼。然而棋局正在胜负关键处,室内落针可闻,见几位长者连视线都没有偏上一偏,三人也就如同泥塑木雕一般不敢动作。

可巧此时随侍在山主居室的那位师兄端着茶水回来,悄悄放下茶盘,将几人领到了外面。

那位师兄虽然看起来不苟言笑,但是一开口也是随和的腔调,就和轩辕悯他们一样,湘沅君心说怪不得师父喜欢赖在这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浮玉山是个好地方,轩辕是个好地方,灵蛇一族真讨人喜欢。

几人走到了外面,那师兄先与湘沅君互相见了礼,一本正经道:“贵客来此,我等有失远迎了,但想来小客人也能体谅二位师尊数千年未见的心情。这一时半刻的棋局恐是不会完了,不如小客人就随我这师妹在钟毓宫小住几天,如此可好?”

湘沅君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让跟着谁就跟着谁,她点点头,说:“既如此就叨扰各位了。”

那师兄随即又转向轩辕悦,接着一本正经道:“阿悦也别闲着,和阿悯一起招待贵客。”这话刚说完湘沅君仿佛看见他嘴角略略向上弯了弯,一副要偷笑但是又强行忍住的表情。她微微侧过身瞟一眼身旁的悯、悦二人,见轩辕悯一脸窃喜,而轩辕悦面无表情,既不勉强也不愉悦地应下师兄的吩咐,联想到之前轩辕悯和旁人的话,她想这轩辕悦一定师门里顶顶勤奋的人了,只爱读书练功不爱玩儿的,要他“闲着”,他才高兴。

那师兄又略略交代了几句,就回山主处了,留下偷偷兴奋的两个女孩儿和面无表情的轩辕悦。

轩辕悯得此差事心情甚好,也见不得轩辕悦不同她一起开心,她一把搂过轩辕悦的肩膀,贼兮兮地说:“年轻人不要这么死板嘛,这天上来的小神仙可不是天天有的,我们偷偷把她炖了吃了,说不定即刻就能飞升呢。”

饶是湘沅君知道这是在开玩笑,乍一听到有人要炖了自己,还是惊得脚下一个趔趄,幸亏轩辕悯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轩辕悦见此情形也是忍俊不禁,是啊,这么可爱的小神仙也不是天天有的,他把湘沅君从轩辕悯手里接过来扶她站好,佯装嗔怪地说:“吓到贵客了,阿悯该打。”这轩辕悦看着年纪不大,却有一种能安抚人心的温柔,他总是一副端正沉稳的样子,但又从不苛刻,显出一派严谨中的温和包容来。

湘沅君心里也并不觉得被冒犯,她好像更喜欢这两个人了。

此时已接近晚饭时分,三人便东拐西绕朝轩辕悯住处走去,浮玉山占地广阔屋舍富余,弟子们的住处都宽敞,轩辕悯便干脆在隔壁空屋里辟了个厨房,时不时地开小灶勾起一众师兄弟的馋虫。今日来了投缘的客人,她打算露几手。

湘沅君在此时充分体现了贵客之“贵”,她像是从未见过厨房一般,看见什么都觉得好厉害,并在轩辕悯打算使唤轩辕悦烧火的时候自请上阵,一手引火决使得出神入化,要大就大要小就小。这样轩辕悦切菜,轩辕悯掌勺,湘沅君烧火,三人笑笑闹闹风风火火做了一桌子,待到吃饱喝足,浮玉山的夜幕正正好暗成深浅不一的黛蓝色,西边只余几丝金黄色的残霞,虚虚缠绕在一片淡云上,也即将消散。

轩辕悯见湘沅君看天色看得认真,便揽了她向屋顶跃去,尽职尽责待客的轩辕悦也飞身跟上。三人在屋顶坐定,湘沅君被护在正中。

“浮玉山的天真好看,晚上比白天还好看呢。”湘沅君怔怔地开口,像被夜空迷了眼。

“从下面看天自然是好看的,你在天界的时候,自然也就不觉得天有什么好看了。”轩辕悯如是说。

“天界离星星太近了,穹顶就像要被星光割裂一样,晃眼睛。”湘沅君道。

这时轩辕悦悠悠开口:“这世上大多物事,远看都比近看美。”

“也不是的,你和阿悯不是。”

这直白的小仙人毫不避讳对二人的喜爱,倒让他俩都愣了愣,回过神来之后纷纷报之一笑。

轩辕悯心里有些得意,嘴上却说:“那,是我们好啊,还是天界别的小神仙好啊?”

这下湘沅君的反应出乎二人意料了,她认真想了许久,然后才认真开口说:“应该还是你们好吧,别的人……我很少见他们,应该也是不错的,不过,和你们不一样。”

话至此,轩辕悯算是明白过来了,这孩子显见也是爱玩儿的,说话耿直又可爱,好像对所有的事都很好奇,但时不时又有些拘谨,她虽自出世起没出过轩辕,但也不至于孤陋寡闻到以为全世界都与轩辕一样。她想这湘沅君必定有些来历,家教也甚严,只不过轩辕一族向来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种族,若非必要,他们不会主动探人私事。

她明白湘沅君是真心喜欢他们的。

“那敢情好啊小客人,有你这句话,在轩辕地界,你想玩什么都行!”

轩辕悦多半也明白轩辕悯心中所想,顿时就生出一种类似于怜惜的情感来,他嘴上说着“你可继续糊弄吧,能在浮玉山横行已是师父宽厚了,你还想在整个轩辕撒野吗”,脑子里已经在思索这几天怎么照顾小客人好,就好像被拐卖多年的幼女一朝回家,耄耋之年的祖父老泪纵横捧出多年积蓄给孙女儿买了一麻袋的糖人。

湘沅君一听玩这个字眼前就一亮,她尽力搜寻脑子里对于轩辕所有的印象,最终羞羞答答地问了一句:“我们能下河捞会唱歌的水草吗?”

神仙不愧是神仙,她们大多志趣高雅品味脱俗,轩辕这样的风水宝地,奇珍异兽山水花草皆是一绝,有的人偏偏只要河里一捞一大把的会唱歌的水草。

三人在水里泡了整整两天,粗细长短的水草采了一大把,歌声高亢低沉柔婉豪放的都有,就养在水缸里,悯、悦二人怀疑是不是天上的乐官们不好,所以湘沅君才如此热衷此道。待到湘沅君终于得到了一根声音可高可低可男可女上可与唢呐争辉下可与大鼓共鸣的水草,二位师尊的棋局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

一局终了,对弈的二位仿佛被最后的落子声惊醒了一般,身躯终于开始有了动作。胡子长的捋胡子,袖子宽的整袖子,随即二人对视一眼,都苦笑着摇摇头,胡子长的重明神君率先开口:“三天工夫下出一局和棋,再战再战。”宽袍大袖的浮玉山主又把袖子挽了起来开始收棋子,还是雾凇先生看不下去,打趣道:“二位都醒醒吧,好歹先理理你们的宝贝徒儿,你们不怕坐成一对石像,别把孩子也带木了。”

说着,两个棋痴才想起几天前仿佛把什么人给忘了,赶紧让人把湘沅君带来,悯、悦二人作为接待,也同来了。

三人一进门,重明神君率先拉过湘沅君,要她正式向浮玉山主见礼。

“这是小徒关兮,我两千多年前收的小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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