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有如白驹过隙,转眼便是两月后。
白河滩上的居民区,仍然是往日那般的静谧祥和,看不出半点波浪。
陈新月的宅邸早先托人重新修葺了一番,拔了杂草,铺了板砖,又开辟了一个小鱼池,供她母亲每日早晨投喂饵料。
整一栋建筑,都呈现出焕然一新的样子。
环境如此,人心更是如此。
自过了白海亭的葬礼,祝两河便逐渐走出了伤痛——即便那是她自以为的解脱。
她是认命了的。
父母亲去世,继父去世,连心中所爱之人也去世了,她早就是得过且过、漫不经心的状态了。
也正如陈新月所担心的那样,或许走出伤痛并不是件难事。真正困难的是,祝两河会因此自暴自弃,而失去了生活的信心。
这段时间里,她不止一次地宽慰过祝两河。
久而久之,陈新月也真当白海亭死了,也真当自己是个能宽慰别人的人了。她甚至也不清楚,这算不算一种良心上的安慰。毕竟,白海亭如今身在何方,她也是知道的。
不过话说回来,陈新月的宽慰言语,也算得上是有效的。
葬礼刚过时,祝两河还天天以泪洗面,眼角的疤痕永远是红肿且好不了的样子。经由陈新月的开导、张鹿科的探望,祝两河也逐渐地淡忘了以前的事,愿意走出房门,走上屋顶去作画了。
连那叶清门都曾来过。
有一次,陈新月从外头置办节货回来,走进大宅门时,便见到那叶清门正坐在屋顶之上、祝两河的身边,与她说着话。
许是些别样的安慰言语,使得祝两河在一夜之间重新焕发了生命力,连那画上的阴沉色调也变得明朗起来。
陈新月自然是好奇的。
她感叹于叶清门这个白河市的大名人,居然会找上门来;她更惊奇于,叶清门三言两语便把祝两河带回了阳光之下。
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才能把一个即将堕入地狱的姑娘,给重新拉了回来。
可当她每次问起,祝两河总是笑笑不回答。若真的解释了,也只是说,叶清门是知她心的好友——好友的言语,通常是最管用的。
陈新月也就不再问起。
只不过,自那以后,祝两河与叶清门走得越发相近,三天两头便要与他出门一趟。直到某一日,陈新月问起来,祝两河又说以后再不出去了。
她心中虽然疑虑纵生,可也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张鹿科也一样。
初次听到这件事时,他还怀疑过叶清门,是不是将真相告诉了祝两河。可后来,自己上门去见祝两河时,从脸上的哀痛模样来看,她根本不可能知道白海亭没死。
那便奇怪了。
可他想不到,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叶清门,究竟是如何开导祝两河的。
唯一能想到并且能理解的,便是出于一个朋友的宽慰。抑或是,出于一个恋人的安慰。
他不止一次想过,或许祝两河的心,已经转移到了叶清门身上。
所以,今日的他将要独自上门来,向祝两河问问清楚。
到了陈新月的宅邸,他便站在门前扣了扣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是祝两河。
“张鹿科?”
“早上好。”张鹿科寒暄了一句,“我给你带了些白河市上特产的颜料。”
他伸出手去,将一个沉甸甸的白色袋子,交给了祝两河。
“多谢。”她一如既往、冷冷地答道。
张鹿科薄唇一弯,脸上荡开了笑意。
祝两河见他的样子,心中奇怪:“你这是在笑什么?”
“没什么。”
张鹿科又立马收敛了笑容。
祝两河莫名感到一阵背后发凉,可也没多细想。
进了屋,她邀请他坐下,自己则上了楼去,把颜料放了下来。
隔了一阵,又快步地下了楼。
正想问一句颜料的事情,她却见到张鹿科坐在客厅上,面前放着一个画板。
“你这是在干什么?”
“画画呀。”张鹿科答道。
祝两河走近过去,上头净是明晃晃的颜色。
以鹅黄为背景色,上涂层次不明的墨绿线条,线条上还有些灰白色的花朵样式。张鹿科手中的画笔来回拐抹,又在纸上造出了一扇窗——窗外,则是灰白的雪花。
祝两河看懂了。
“你从哪里拿的颜料?”
“你就放在这的。”张鹿科指了指脚下茶几处,堆成小山的作画工具。
那是叶清门送给祝两河的,极其名贵的颜料和画纸。
她平日里都不舍得用,珍惜得很。
见此情景,祝两河顿时有些气塞无语。
张鹿科却不然,他一脸平和地看着她,嘴上还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你在生气?”
“我并没有。”祝两河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皱着眉头?”
“······”
“你别是在意我,用了你的颜料吧?”张鹿科笑了起来。
祝两河轻轻瞪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道:“你今天来找我做什么,没事情的话早些回去吧。我还得做画稿。”
“这么着急?”张鹿科晃了晃脑袋,关节处啪啪响声,“自从白海亭去世,你就对我十分冷漠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祝两河沉默了一阵,“那倒没有。”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张鹿科并不打算放弃这个话题,“莫非是因为叶清门?”
“关他什么事?”
祝两河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显得极其不耐烦。
这段时间来,除了叶清门能与她轻松交谈以外,其他人均是得不到好脸色。
不外乎陈新月。
但对外,祝两河又表明自己并无沉闷在伤痛之中,也使得陈新月不好再说什么。
张鹿科轻轻摇头,道:“这些颜料,可都是他送给你的?”
“是的,而你没有经过我允许,便使用了它。”
“你因为这个而生气?”
“是的。”祝两河不看他,脸上是闷气状。
“我看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张鹿科冷笑了一声,鼻头有气,“这些东西本就不名贵,我给你带的那些就是这其中一种,也不见你多爱惜。”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其实送你颜料的那个人,才是你心目中最贵重的吧?”
话语未落,一个耳光便横空袭来,重重打在他脸上。
面前的祝两河正哭泣着,可她并无伸手去擦眼泪。
“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即便你是我的上司,是我珍视的少年朋友,我也不愿意你这样说我。”
她声音颤抖,脸色苍白。
“白海亭刚去世两个月,你以为这些日子很容易熬过吗?我告诉你,其实不是的。我还想念着他,所以,我对叶清门并无别的意思。”
张鹿科沉默着,脸颊上的红巴掌正烧的火疼。
“我明白你今日来找我的缘由,我也清楚你还对我念念不忘,以至于对待好友叶清门都那样猜忌。可我告诉你,我祝两河自他白海亭死了之后,便再无对第二个男人动心过。我不晓得这种日子有多长,可我知道,这不会是两个月就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