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葬礼

听闻祝两河在鹿鸣画社里大哭大闹,几近昏厥而送医,陈新月便立马捎上东西,往医院而去。

穿过人流,她上到了三楼的病房,猛然开了门。

屋内站着、坐着的人均是转身过来,讶异地看着她。

“大姐,您找错地方了。”一个画社的职员说道。

张鹿科摆摆手,前去搀扶陈新月:“这是两河的,她的朋友?”

他说不出两人的关系,转头无助地看着陈新月。

然而陈新月并无在意,只是快步走到祝两河的身边,满脸担忧地俯身下去,看着病床上的她。

祝两河的脸上是青白青白的,毫无血色。连那手臂手心,也都是凉的很。她不禁心疼。

一个多月的相处,陈新月早将她视若自己的孩子。从落木镇上石屋的初相识,直到白河滩上日日谈心,她深知祝两河便是个心智尚不成熟、敏感的小姑娘。

今日忽而大吵大闹,昏厥入院,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她转头去看看站在身旁的张鹿科,虽然自己的眼睛里掉落大颗泪珠,但她嘴上还是冷漠说道:“你随我出来。我有话问你。”

张鹿科听见了话,还愣了几秒,才吩咐其他人先回去。

两个画社的职工点点头,走了出去。

“您有什么话,便问吧。”

“你是不是,与她说了白海亭的事情?”陈新月问道。

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张鹿科,令他深感不适。

“是的。”

“为什么!”陈新月猛地站起身来,手掌正要拍下。

可张鹿科仍旧停在原位,淡淡说道:“这也是你要我做的。”

粗糙手掌悬在半空。

陈新月恍惚惊醒,那是回落木镇之前。

祝两河告诉自己对于白海亭的思念和纠结,而自己则劝她不要因此而浪费青春。而后,又将此事告诉了张鹿科。

还让他,告诉祝两河——白海亭再也找不着了。

她顿时心惊。

原来自己早就是这共犯的一员。

陈新月瘫坐了下来,半晌不再说话。

张鹿科却道:“这件事情,我们无疑是正确的。你别多担心。”

“正确?”陈新月有气无力地苦笑了一句,“我不清楚。她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伤害了。”

她看着昏睡过去的祝两河,不禁落了泪。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让她离开了白海亭,不是更好吗?”

“何出此言?”陈新月问道,“他只是失去了联系,若是某一日找上门来了呢?”

“不会的。”张鹿科说至此处,也深深地叹息,“他,在外出工作时着了火,昏迷过去了。直至今日,都还没有醒过来。”

“竟有这样的事!”

陈新月不禁惊呼起来。

“是的。”张鹿科低垂下眼皮,眯了一会眼睛,“所以他不可能找上门来。更何况,我同两河说了,就当他死了。”

“唉。依我看,她还是不会死心的。她一定会要亲眼见到他死了,才敢彻底放下。”

“我想过了,事先也准备过了。”

“你准备了什么?”陈新月心头一紧。

“葬礼。白海亭的葬礼。”

“什么!”她再一次惊呼起来,“你连这种事情都办的出来?”

张鹿科没有应话,只是轻推了鼻梁上的眼镜,淡然说道:“这件事情,你和我都是同谋。姑姑,别怪我说话难听,当初也是你让我这样做的啊!”

“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去操办一个假葬礼!”

“这还不是为了让她彻底死心吗?”

“这!”陈新月哑口无言。

确实,祝两河面对爱人死去的这个消息,定然不会轻易相信,更不会善罢甘休。她定是要询问到底的。

若不是置办个假葬礼,又有什么能让她完全放弃,放弃掉那个不可能再找上门来,与她共度一生的那个男人?

陈新月沉默了。

她只想到,祝两河不该为了白海亭而浪费青春。可她没有想过,祝两河是否真的深爱着白海亭,又是否甘愿为他浪费青春。

这一切的选择权,好似都不在自己这。

可正如之前说的,她不甘心祝两河同自己走一样的路。

那么,她陈新月所说过的话、所做过的事,到底是对是错呢?

张鹿科站在一旁,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把它做全了,不是吗?”

“你觉得,如果我们直接告诉两河真相,让她来做选择怎么样?”

“绝对不行!”

张鹿科显得很焦急,转眼间又收敛了脸上的急迫。

“为什么?”

“我已经决定好了,绝对不能告诉她真相。”

陈新月叹了口气,她的脑袋已经是一团浆糊了。

张鹿科却不然,他很清醒。

他深知自己要的是什么,便也无所谓内心煎熬了。

自那以后,诚如陈新月所担心的那样,祝两河每一日都在寻找张鹿科,说着自己的不相信、不信任。要么大吵大闹,要么关在房间里半天不说话。

陈新月心中担忧,可她又不敢告诉她真相。

直至时间流淌,终于来到了张鹿科所说的葬礼那天。

清晨鸟叫,陈新月带着祝两河,往张鹿科车上而去。

那辆黑色的小轿车里头,正坐着发呆的张鹿科和满脸担忧的汪小冬。

一见到祝两河走过来,汪小冬便下车去帮忙搀扶,边道:“吃过饭了没有?”

“吃过了。”祝两河没什么精神。

汪小冬还想多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行至车上,张鹿科打了声招呼,便不再说话。

祝两河却是松了一口气。

得到白海亭死亡的消息过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星期。这段时间里,她常常去寻找张鹿科说这件事情,要求他带着自己再去寻找消息。

但得到的回复,永远都是拒绝。

她早已心如死灰,更别提再与张鹿科说上几句话。

车辆行驶,过了半个钟头,便又停在了长夜镇一处破旧楼宇之前。

祝两河下了车,仔细看着这栋建筑。

它共有五层高,建筑样式是普通的殡仪馆。楼外,高墙围住,白喜事的红桌子已经摆在了院子里。不远处,还有一群人肃立在草坪上,要么低声交谈,要么面容愁苦缄默。

张鹿科轻轻推开了门,站在旁头,示意她们进去。

汪小冬走在前头,陈新月扶着祝两河,慢步往葬礼现场走去。

穿过一条小路,四人都停在现场外围。

前头不远处,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操弄着电脑,把白海亭的画像放在了悬空的投影幕布上。

祝两河看得真真切切。

她双脚有些瘫软,面容也早已麻痹。血液倒流回大脑上,引起一阵呕吐的眩晕。

“感谢众位亲朋好友抽空来参加海亭的葬礼,我深深感激。”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男人,站在台上用沙哑嗓音说道。

下头有一行人,正低声哭泣着。

祝两河仔细听着那男人说话,生怕错过半点白海亭的生平。

可听得确切的,便只有一句。

“相信,海亭在天堂之上会过得快乐。”

她终于绷不住了,嚎啕大哭。

点击获取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