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淌消逝,转眼间,祝两河来到白河市上已有一个多月了。
这段时间里,她每周都要作画两张稿子,随后上交给自己的编辑。这当中,有海景大船图,有农田长野图,也有白河街景图······祝两河觉得,自己的作画源泉是无穷无尽的。
她的编辑也是这样想的。
她名为汪小冬,个子不高,戴着夸张的黑框眼镜,常日里一直穿着一件吊带衫。
汪小冬对祝两河是佩服的。她从没有想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竟能拥有那般变幻多端的笔触——红的、白的、黑的、紫的,在祝两河的画中全部是明丽色绝,让人过目不忘。
在诸多画作之中,汪小冬最爱的,莫过于祝两河最擅长的农田长野图。
每次收稿,她都会要求祝两河帮她带一张小图来。上头画着的,都是绵延十里的稻香麦田,芦苇草荡。不同的是,天空有时是玫瑰血一般地红,有时是紫藤萝那般富有层次的紫,有时甚至是农田水池与天际交相辉映的绿。
唯独不见的,是蓝色。
汪小冬曾经听她说起过,祝两河最不喜欢的颜色便是蓝色——她认为,蓝色要么太清浅,要么便是太厚重。许是技艺不到,祝两河认为自己画不出那种令人心旷神怡的蓝。
更别提蓝天了。
可汪小冬不介意,她只觉得这是祝两河作画时的一个怪脾气罢了。
是日,汪小冬将要上门来取稿子。
她站在宅邸门前,轻轻敲响了门铃。
不一会,楼顶上传来一阵叫喊:“是小冬姐吗?”
汪小冬循着声源,下了台阶,走到院中央,抬头一看,竟是祝两河。
“你怎么在屋顶上作画呀!”
“这里视野好。”祝两河大声喊道,“你稍等我一下,我这就下来。”
“你可小心一些。”
汪小冬说着,又等了一阵。
祝两河穿上拖鞋,匆匆忙忙地下了楼,开门迎接汪小冬进来。
“我不进去了。你换身衣服,带上画稿,张总要见你。”
“张鹿科?”她问道。
汪小冬神秘兮兮地点了点头,解释道:“听说有什么好事情,你跟我回去便是了。”
“哦好。”
祝两河答应了一句,又急急忙忙地上了屋顶取下画稿,回了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
下楼时,已经是一身汗味。
汪小冬嫌弃地推开她,笑着道:“你一个姑娘家,身上这么汗臭可算什么。”
祝两河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笑了笑,跟在她身后。
两人骑上自行车,穿梭在白河滩小区的街道上,又出了公路,直奔鹿鸣画社。
画社门前,仍旧是往常那般样子。
祝两河私以为的大型盛典,看来是不可能发生的。
汪小冬带着她往前面走,到了三楼,便道:“你自己过去吧,张总只说见你一个人。”
“哦好。”
祝两河答应了一句,便要迈开脚步,往深处的办公室走。
到了张鹿科的办公室门前,她轻轻敲了下房门,道:“张总,是我,祝两河。”
里头窸窣传来整理文件的声音,隔了一阵,张鹿科便让她进来。
仍是那个披头散发,一脸严肃的张鹿科。
多日不见,祝两河都差点忘记了他标志性的长发了。
“这一个月来,在画社待得还习惯吗?”
“习惯的。”
“汪小冬呢?态度怎么样。”
“小冬姐对我挺好的,很负责。”
张鹿科嗯了一句,继续看着手中一张表格,半晌不说话。
末了,他又抬起头来,笑着说道:“这一个月来都没有怎么联系你,主要是因为太忙了些。”
“不碍事的。”
张鹿科轻轻一笑,眼眸深邃,“今天找你来,主要是跟你讲一个好消息——你的画作,已经有出版社愿意结集出版了。”
“真的!”祝两河几近大喊了出来。
喜悦心情洋溢脸庞。
“所以这段时间里,你估计有的忙了。”
“不碍事,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祝两河兴奋地说着,可张鹿科一副笑不起来的样子,着实让她有些困惑。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张鹿科深吸了一口气,摘掉了眼镜,双眼疲惫地看着祝两河。
“你还记得,一个多月前我说要帮你找找白海亭这个人吗?”
“白海亭!”
一听到这个名字,祝两河便是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一脸惊讶地看着张鹿科。
“他,我们已经找到下落了。”
他从桌下抽屉里拿出了一叠纸物,递给了祝两河,口里说道:“你,还是自己看比较好。”
祝两河接过纸物。
这上头,有大叠的表格、有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文件,还有一张对折工整的往期报纸。
“这些是什么?”
她问道。
张鹿科没有应话,只是拿回了报纸,又翻折到某一页,重新递给了她。
两个大字赫然眼前,祝两河顿时心惊。
讣告。
她迫切地、仔细地读着,短短两行字令她心惊肉跳、潸然泪下。
“这是!白海亭的讣告?!”
“你别激动。”张鹿科连忙起身,去扶住脚上瘫软的祝两河。
“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我不信!”她哭喊着。
“你先坐下来,我们好好说。”
张鹿科浑身沉重,却还是尽力地扶起了祝两河,让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还在哭喊着。
办公室门外已有人在竖着耳朵听消息,张鹿科便开了门走出去,巡视了一番又回了来。
只见祝两河满脸通红,眼角出血,手中紧紧握着那一大叠文件纸物,边啜泣边仔细读着。
那一大叠表格里,大多是市里部门的调查结果,还有一些是张鹿科自己做出来的信息表格——说是为了上交给别处的机关。
还有些文件,上头写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了张鹿科如何寻找白海亭,以及最后的结果——可是,这些文件上并无署名。
一见到张鹿科走进来,祝两河便气势汹汹地站起身,将手中文件尽数朝他丢去。
“你为何要胡说八道!白海亭怎么可能死!”
“事情便是这样的!”张鹿科极力解释着,“这一个月来,我托了许多关系、求了许多朋友,最终才在白河市上的绿苑摄影馆找到了白海亭的消息。可是,那边人告诉我,他着了火之后便······”
“怎么会!”
祝两河几乎是伤心欲绝。
这段时间里,她不止一次设想过白海亭得了什么麻烦事,没办法及时联系上;抑或是落木镇上的舅父,忽然间来了消息,告诉自己白海亭回来了。可她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竟是一纸讣告!
甚至是半月前的讣告!
“你若是不信,你便看看其他的文件。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你怎么说我都不信!”她嘶吼起来,“他本就是个无名小辈,大火烧死了也不可能在报纸上立了讣告!这不是他,绝对不是!”
张鹿科叹息,僵直地立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她痛苦大哭。
哭出来就好了。
他是这样想的。
白海亭本就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既然他烧伤昏迷了,为何不让毫不知情的祝两河就这样淡忘掉他呢?
大哭一场之后,祝两河便会完完全全失去信心的。
虽是痛苦了些,可张鹿科认为,自己总归是为了她好的。
他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