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张鹿科准时到了。
他开着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宅邸门前,在车窗里头朝外看着。
现时的街灯未开,白河滩居民区还是一片黑暗。偶有车辆经过,放出明亮的车灯,张鹿科才恍惚意识到,现如今并不是黑夜。
天边的月娘还高高挂着,皎洁且明黄。
再过一阵,朝阳将会升起。而大井长野上的旖旎风光,将会让祝两河惊叹不已。
他是这样想的。
想得嘴角弯弯,想得失了精神。
祝两河拜别了陈新月,便悄悄地出门了。
明月高悬,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又将离家出走了。
到了车前,祝两河轻轻敲了一下车窗。
里头打瞌睡的张鹿科猛然惊醒,连忙给她开了门。
“不好意思,昨晚睡得晚了些。”
“不碍事。”祝两河绕过车辆后头,坐上了副驾驶。
张鹿科见她坐好了,便开了油门,往前而去。
“我们去哪?”
“大井长野。”
“大井长野?”
“是的,大井镇上的一处长野,很是漂亮。”张鹿科转头笑了笑,黑暗之中只剩明亮双眸。
祝两河不再问,只是笑着。
车辆前行,可这一次,她并未感到眩晕胸闷。反倒是,凌晨的微风透过车窗吹进来,让她有些迷醉,心情舒畅。
好似已经很久了,她没有感受过这般悠闲的时分。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过太多事情,她也一直沉溺于失去白海亭消息的沉痛之中。
一种无形的压力,逼迫着她往前走。
二十二岁的年纪,祝两河总觉得自己看透了很多事情。但实际上,她也不过是个年轻气盛的孩子。
车辆绕行,出了白河滩,走在白河市的公路上。
往来车子稀少,早起的环卫在路旁清扫着落叶。天边云彩渐渐明亮,呈现一种清冷洁白的样子,更在逐渐黯淡的月光之下,漏出几分初春的温暖。
朝阳在东边慢慢升起,橙红光芒从高楼大厦而至车窗内头。
祝两河的心情也是一阵和煦。
张鹿科开着车,越发精神。但一路上仍旧不开口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前路,偶尔看看前视镜里,祝两河飘逸的长发。
沿路的高楼大厦渐渐稀少,从平房一直变换到了农田。车辆行驶的道路,也从宽敞大道变成了泥泞小路。
祝两河透过窗子,仔细看着外头明绿的稻田,不禁兴叹。
出了神,她都没有意识到,张鹿科早已经把车子停在了一处栅栏前头。
“到了。”
“这就是大井长野?”
“是的。”张鹿科笑了笑,解了安全带,下了车子。
祝两河也随之下车。
右脚刚落地,一阵清风徐徐吹来,冲散了她沿途的疲惫。
她不禁张开嘴巴,惊喜地叫了一声。
张鹿科转身过来看她,欣慰的笑道:“怎么样,这地方喜欢吗?”
“当然!”
祝两河说着,迈开脚步,往前走了几步。整一副空旷场景,呈现在她面前。
这俨然是一处农场,一处世外桃源。
放眼望去,绵延前方的稻田在朝阳光耀之下,呈现明晃晃、娇艳欲滴的青翠绿色。新稻刚秧,满是生机勃勃。
高低起伏的白鹭和一群说不上名字的飞鸟,穿梭在低空的云彩之间,有时降落,停在稻苗与草人之上。
旁头农场的茅屋之后,还高立着一个灯塔,往四处放着探照光芒。茅屋前,模模糊糊地站着一个叉腰妇人,她脚下的一群家猫围着团团转,发出叫声。
也是此时,祝两河才恍惚发觉,这处大片的农田正发出一段清新的和声小调——风声、猫声、鸟叫声,还有空旷长野上几个人发出的歌声,全部杂糅一块,传到她的耳朵之中。
此时此刻,没有一个词语能准确表达她的愉悦心情。
祝两河感激地转过身去,朝张鹿科看了一眼。
面前的男人也笑着,眼波流转,温柔至极。
恍惚一瞬间,祝两河又想起了白海亭。
若是能与他分享此刻舒畅,该有多好。不自觉间,祝两河又蹙起了眉头。
张鹿科明白了她的心情,也不多说些什么,只道:“走吧,我们去见个人。”
祝两河答应了一句,跟在身后。
“你带我去哪里?”
“去见这里的一个农场主。他与我交情颇深,也喜欢作画摄影。今日过来大井长野,也让你认识认识他。”
“这人,莫非是什么性格怪异的艺术大师吧?”祝两河轻轻笑了一句。
她说着话,转头去看身旁的漫野稻田,心生波澜。
张鹿科没有应话,带着她来到一处修葺完好的石屋门前,扣了扣门,大声喊道:“清门,你在家吗?”
屋内安静,而后又是一阵窸窣,锅碗瓢盆敲落的声音也紧随而来。
祝两河稍一吃惊,看了看张鹿科。
可他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倏尔,石屋内有人开了门。祝两河只见到一个披头散发,满脸疲惫的男人,正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她。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张鹿科见状,轻敲了敲男人的脑袋,开玩笑似地呵斥道:“是我!你看什么呢。”
男人晃过神来,才瞧见门后的张鹿科,欣喜之情浮现脸上。
“鹿科!好久不见了!”
“幸亏这次遇上你了!”张鹿科与男人拥抱了一会,又转身过来说道,“这是祝两河,我画社里新结识的画师。今天特地带上她来拜访你。”
“你好。”祝两河伸出手去。
男人却显得拘谨,迟疑了一会,才伸出手去说道:“我是叶清门。”
张鹿科解释道:“他生性随意,所以不是很在意这些礼仪。”
“我还是在意的。”叶清门道。
两人又开始插科打诨,过了一阵,才进门而去。
祝两河紧随其后,踏入石屋的那一刻,她又转身看看远处。
长野里的灯塔已然黯淡,在朝阳之下呈现出别样的光景线条。
她灵光一闪,忽然很想到那头去作画,便对张鹿科二人说道:“请问,这里有没有颜料和画纸?”
叶清门转过身来,点点头,又去了某个房间里,搜罗出一堆作画的工具来,道:“你来这边找找吧,看看需要什么。”
祝两河走了进去,蹲在那堆作画工具旁边,仔细翻找起来。
张鹿科在身后笑道:“我本打算带你来做客,了解一番作画知识的。哪想到你居然要去作画。”
“不碍事的。”叶清门也笑道,坐了下来。
祝两河收拾了画架,几张水彩纸,还有一些颜料,便起身说道:“你们叙旧便是,我不会画很久的。”
话语未落,她便出门而去,只留下头发上的花瓣清香。
张鹿科停在原地,看着她快步远走——那娇弱身姿在风中更显袅娜。
“好了,说正事吧。”叶清门冷不防地说道,“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忙?”
“我需要你告诉祝两河,白海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