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不速之客

回了白河滩,祝两河疲惫地躺在床上,思虑着最近发生过的事情。

先是母亲去世,自己被赶出落木镇,而后辗转来到了白河市上。

又是遇见了初中时代的青梅竹马,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却完完全全失去了白海亭的联系。

这一切,都在两个星期内一同发生,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仿佛,她平平淡淡的人生,就在这段时间里来了个天翻地覆、轰轰烈烈一般。

可说实话,祝两河的感受并没有那么夸张。

于她看来,这一切发生得都很自然,像是冥冥之中天注定一般。而她更加明白,也许未来还会发生更多令她始料未及的事情。

正想着,楼下忽而传来几声门铃响。

祝两河起了身,往窗外探出头去。

大宅门外,停着一辆看着十分眼熟的黑色小轿车。

是张鹿科。

她莫名其妙地有阵心慌。

他为什么会来?是与自己有关吗?

祝两河说不清楚,自己切身感受到的,究竟是激动兴奋,抑或是紧张恐惧。

自上次咖啡馆相遇,张鹿科对她道了衷肠之后,自己便再也没有联系过他。纵然明日便是画社的入职仪式了,她还是深深觉得,张鹿科与自己之间,仿佛隔了许多许多道障壁。

她茫然看不见尽头。

张鹿科,终究是个陌生人。

房间外,有人细细簌簌地上了楼,悄声说着话。

祝两河知道,那是陈新月带着张鹿科上楼来寻自己了。

她赶忙收敛了五味杂陈的表情,轻轻捋了捋脚下长裙,在右旁的贴地镜前,急切收拾了一番自己。

恰好,有人敲门了。

“稍等!”

祝两河快步走到门前,轻轻地半开了门,自己则掩在门后,两只水灵灵的眼睛,打探着门外之人。

确确实实是张鹿科。

他一身随意打扮。红色格子衫,外搭着一件牛仔外套,脚下还是一件不寻常见的短靴。祝两河从脚到头地打量着他,眼神落到面容处时,才发觉张鹿科也在看她。

那是一种炽烈而又极端压抑含蓄的眼神。

祝两河看出来了,他仍然余情未了。

门外,陈新月笑呵呵地道:“你该别忘了,这是张鹿科,鹿鸣画社的老板。”

“我当然记得的。”

祝两河稍微怔了一下,大开了房间门,邀请二人进来。

在此之前,她还有些犹豫——这毕竟是闺房,让一个陌生男人随意进来,可不是太随便了。

然而陈新月没有想到这一层。

她只觉得,张鹿科是个被她看得很重的亲人,早就是这家中的一份子了。

两人进了房间,陈新月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张鹿科却显得有些拘谨,只是站在一旁,沉默地听着其他二人说话。

“打扰你休息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还没有呢。”祝两河回答道,“回来之后有些疲顿,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这样。我可不是有意惊扰你的,主要是鹿科想来寻你说说话。”

陈新月转头看看张鹿科,又回过来看看祝两河。

都是窘迫。

她暗地里叹了口气,略微狠了狠心,道:“既然是鹿科找你,我就不多打扰了。好好谈着,我去给你们准备些点心。”

“好。”

祝两河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句,可当她说出口时,却又后悔了。

面前的张鹿科仍旧缄口不言,站在一旁,低着头看脚下鞋子。

气氛相较方才,更显尴尬和凝重。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祝两河终于开口问道。

“也没什么特别的。”张鹿科显得有些扭捏,“我来是想告诉你,明天的入职仪式不打算开了。”

“这是为什么?”

“说来话长。”张鹿科轻叹了口气,眼睛里满是不解与怨愤,“原本要与你同时间入职的几个画师,都倒戈到别的画社去了。也就是说,现在只剩下你一人要来鹿鸣画社了。”

祝两河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为何会到别的地方去?不该是签订了合同吗?”

“哼,都是人面兽心罢了。”张鹿科冷笑了一句,凉意从他的鼻孔喷出,“我也是昨日才知道,他们都是隔壁长野画社派来打探消息的人物罢了。连合同,都没来得及签!”

“这,怎么会这样。”

祝两河颇有些心惊。

“唉,不说这个。”张鹿科勉强笑了笑,“总之,我们画社也没有因此受到影响,这算是幸运了。”

“那,我明日是直接到画社上班便好了吗?”

“不,明日你另有安排。”张鹿科神秘地笑了笑,便要转身走。

祝两河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走到了房间门口,而后转头说道:“今日早些休息,明日五点钟,我会来寻你去一个地方。保证你喜欢。”

“去哪?”

她正想问,可张鹿科已经消失不见,半点气息不留。

一种莫名的期待感,徜徉在她心头。

可转眼间,又被她打消了。

祝两河想起来,消失的白海亭也曾经告诉自己:等他工作回来,便带着自己去一个神秘的地方——听说那里船只朦胧,灯塔高耸,还有薄雾厚拢,飞鱼云鸟。

她期待了很久,可终究没有去过。

但纵然如此,人间蒸发的白海亭在她心里,仍旧是无处不在。

所以当张鹿科说起,要去一个保证自己会喜欢的地方时,她的面前浮现的,依然是白海亭干净的脸庞。

祝两河疲惫地躺了下来,伸出手去,拿了舅父给的牛皮纸日记,把它靠在脸上。

蔓延开来的七里香花味,入了她的口鼻。

“母亲在面对父亲死去的时候,也会是这样的心情吗?”

她回想起来,杨待满在父亲祝一山死去的那段时间里,常常显得心不在焉、面色憔悴。

那时的祝两河不过六七岁,什么感情都不懂。

她只知道,过了不知多久,母亲身边渐渐多了另一个男人。

他不同于父亲的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可他着实让母亲重新施展笑颜、积极生活。

祝两河不清楚,继父是如何赢得母亲的心,母亲又是如何将自己交付给他的。

或许,自己就身处这个阶段——内心爱着的人消失不见,而那爱着自己的人,却在努力追求自己。

可能到了某一天,自己的心也会交付给张鹿科吧。

她想着,忍俊不禁。

“想什么呢!”

祝两河自顾自地有些不好意思,黯自笑着。

手中,七里香的味道渐渐厚浓,让她逐渐沉下精神来。迷迷糊糊间,她终于闭上眼睛,睡了下来。

梦里,张鹿科挽着一束鲜红的玫瑰花,朝她微笑着。

清风徐来,花瓣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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