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纷纷的清明节,在这辗转难眠的深夜里荡起一阵浓重思绪。
黄铃山下的落木镇里,高楼林立,鳞次栉比。
虽严整,却僵实。
那个十余平方的小房间里,摆放着不多的家具。一张大床,一张书桌,一个画架,还有一把椅子,一盆玫瑰。
祝两河坐在窗前,细看外头娇艳绽放的黄花风铃木,陷入了无限回忆当中。
这夜,她回想起当年披星戴月的离家场景,还有那如今随处可见的粉花风铃木。更多的,是从前那些爱恨纠葛,痛苦难缠。
那种可望不可即、沉入谷底又陡然上升的心情,就像无数把利刃,拔出又拔进,在她心口上划下无数伤痕。
白海亭坐在旁头,细细看她。
黯淡月光合着稠密雨丝,在她白净的脸上留下岁月的哀伤。
他暗自点了根烟,在祝两河身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却闷了很久才轻吐出来。
烟雾上升,蒙住了他疲惫的脸。
祝两河回过头来,说道:“你回去吧,我不想见你。”
“没有任何挽留的余地了吗?”
“没有了。”
两人逐渐沉默。
半晌,白海亭走了。
祝两河轻叹,起身去关了门。
门旁墙壁上挂着的画,明艳无比——那是一棵明黄的风铃木,迎风招摇。
她不免想起,那时的她芳华二十,一个人站在黄铃山上作着画,却遇上了他。
谁曾想,十余年过后,又是这番草草收场。
黄铃山、粉花风铃木、山中旅店,还有那些走入过她生命当中的男人,她都怀念极了。
而这一切,都该从那时的离家出走开始说起。
那年的黄铃山,薄雾厚拢。
山脚下的祝两河很漂亮,可她不自知。
宛若山野之中娇嫩开出的一朵奇花,纵然姿态美丽,可身处杂艳之间的祝两河却从未认为自己是个无双美人——那不过是被迷惑了眼吧。
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常常坐在自家门口的竹栏之前,远望山野。别人找她,她也不会主动说话。
永远是一种脱俗宁静,似又身负不堪的感觉。
此时的她,年有二十。
这夜,她将要收拾行装,离家出走。
清明时节天蒙蒙亮时,她便挑着行李,披星戴月地出门了。
许是离开时的声响过大,原本在房间里熟睡的祝两河母亲,却是被吵了起来。
定睛一看,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可奈何祝两河一直往前走,丝毫不去理会她母亲在后头的大喊大叫。
沿路的街灯亮起,衬着旁头房屋的孤重冷落,祝两河的心绪杂乱不堪。
夜色厚重与初晨破晓,一并含糊辗转在黄铃山上,映照在她的眼里。
“你走了,可就别再回来!”
她母亲放出了最后通牒。
她依然不为所动。
矮小的黄铃山注视着那两个女人,在长长街边一走一喊的样子,不禁发出几声骇人的鸟叫。
祝两河就这样离开了,去往她心目之中的圣地。
在黄铃山上,她花了一天时间收拾了祖宗传下的破旧石屋,终是安心住下了。
时节当好是清明,黄花风铃木满山遍野地盛开,四处清香氤氲。
也正是这个时候,白海亭出现了。
那日,寻常作画的祝两河站在长野之前,瞭望山脚之下的悠然小镇,不禁感慨万分。
画上的稻浪依旧明艳至极,生机勃勃的黄花风铃木,也着了颜色,傲然挺立。
“你作的画真好看。”
这是祝两河听见的第一句话。
惊吓之余,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身旁。
那是个身材俊拔,剪着利落短发的男人。
“你住在附近吗?”
白海亭笑了笑,阳光之下的面庞显得迷人无比。
许是心中太过窘迫,祝两河又转过头去,手中细毛画笔不意沾落,几点意料之外的红色,却也着在画纸中央的一处山头——好不巧妙。
她没有回答问题。
陌生人白海亭从身后拿出一朵花来,向她递去。
那是朵稀奇的粉色风铃木花。
惊诧,是祝两河能想到的第一个词。
“我大学刚毕业,正在做旅游。你呢?”
“我,我只是来画画。”
祝两河接过花朵,眼角余光停留在男人身上,才忽而发觉到了白海亭的摄影装备。
“你是摄影师?”
“不过是业余爱好罢了。”他说出此话时,面有难色,“我爸不让我做这一行。”
“这样。”
“你呢?”白海亭露出笑容,像在发光。
祝两河不敢看他,只是默默作画,道:“我,我是逃出来的。”
“离家出走?很厉害啊。”
“厉害?”她鄙夷地转头。
白海亭没有多做解释,只说:“因为我不敢离家出走,所以觉得你很厉害。”
“你的理由还真有趣。”
“介意我给你拍张照片吗?”他又说道,手里的照相机已经放到眼前了。
祝两河一惊,长发捎过嘴角,令她一阵不安。原有的轻松姿态,霎然成了扭捏僵硬,连之前脸上淡淡浮现的笑意,也陡而凝住。
男子一笑,白齿红唇。
“你不用紧张,随意作画就好了。”
“话是这样说······”
祝两河犹豫地提起手肘,沾了画盘中的颜料,轻轻地往画纸上靠去。
只见画笔横竖拐抹,一棵参天的粉花风铃木呈现眼前。
旁头的白海亭也按下快门,老式照相机的咔嚓声,混合了长野风声,一并送到祝两河的耳朵里。
“你很喜欢风铃木吗?”
“还好。我只觉得很漂亮。”祝两河回答。
“我也一样,这山头上的花朵都漂亮极了。如果能一直住在这里,不知有多好。”
落寞神色出现在白海亭的脸上,但霎时间里,又转而灰飞烟灭。
“我得走了。照片的话,有缘我再给你。”
祝两河转头,看着他小步慢跑,转身离开的样子。
心动,合着风声加剧。
“你叫什么名字?”她大喊道。
“白海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