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更深

回公主府时,沛国公府的长史已经在等候。琅琊下车,长史行礼道:“公主,世子为谢您完璧归赵,请您到府中小坐。”

琅琊笑道:“你家世子实在客气,不过举手之劳。”说罢朝巷口望了一眼,“马车就在前面吧。那便走吧。”

长史点点头前面引着,阮娘亦含笑跟在最后。琅琊特许阮娘与她同乘,阮娘问道:“公主,玉璧是怎么回事?”

琅琊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玉璧是姬世子从前输掉的玩意儿,机缘巧合到了我手里,这次还他是为了名正言顺地看看母亲。”

“公主!”阮娘只觉满心酸痛,连声音都暗哑了。

琅琊缓缓的抬起眼眸,眼眸幽深似井:苍穹、明月、星辰好似都蕴在其中却又都是镜花水月一场。阮娘这才惊异公主已经真正和往日不同了,即使是打小服侍的自己也无法看透、了解。

阮娘长叹:“公主,这些年你受苦了。”

琅琊冷冷一哂:“这算苦么?阮娘?不过是需使些手段才能见到母亲,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苦么?想活的欲望明明那么强烈却不得不为他人而放弃,这才是苦。我的命、皇孙的命都是牺牲无数条生命换来的,我们既然活着就要替他们报仇!”

阮娘的心中翻江倒海,欲问琅琊她想要怎么做,看见她闭目只好缄默。马车外依旧喧闹欢笑,长安城里快乐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上苍不能怜惜眼前人?

沛国公府已至。

一名锦衣少年在外等候,面若冠玉,眉梢眼角尽是风流。正是沛国公家的世子姬斐。阮娘扶琅琊下车,他学着江湖人那样抱拳行礼:“姬斐恭迎公主鸾驾。”

琅琊笑靥卿卿:“世子真是客气。听闻世子新得了把名剑,我这刚好有本剑谱也算是锦上添花。”

姬斐果然喜上眉梢,忙不迭地接过。琅琊道:“世子天资出众,不日便可练成,到时沛国公定会允你闯荡江湖。”

姬斐大笑:“若真圆了我江湖游侠的梦,我定要宴请公主!”

琅琊含笑:“那本公主就先谢过了!”

沛国公世袭一等侯,他的府邸自然气派华贵,曲曲折折走到一所月亮门处,姬斐道:“长公主在此深居,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女团聚了。”

琅琊颔首,走入苑中见大片的金菊开的灿烂,阳光之下荡起层层暖意,心里也格外轻快。

一名浇花的婢女先瞧见了,喜道:“夫人,公主来了!”

浔阳长公主出来相迎,琅琊凝望着阔别多年的母亲:眉目依旧清秀可是岁月还是留下了痕迹,几缕银发是那么的刺眼。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但她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上前行了三步,琅琊跪地叩首:“女儿不孝,多年来未能侍奉母亲。”

浔阳长公主早已泣不成声,忽有脚步杂沓,一个粉妆玉硺的总角小儿走了出来疑惑地看着地上的江琅琊。浔阳长公主推他上前:“采儿快把你阿姐扶起来。”这个四岁的小儿是琅琊亲弟,熙宁三年浔阳与沛国公姬良生的孩子。琅琊很爱怜这个弟弟,忙起身去牵他。

进屋后,琅琊看着一桌子都是她爱吃的菜,知道是母亲亲手所做,双眼又泛起朦胧泪光。浔阳长公主夹了块她最爱吃的鲈鱼放到她面前:“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你可知为母从未怪过你。我甚至希望你不要回来,京城对你来说还是太过危险。”

“母亲……”琅琊垂泪。

浔阳长公主轻轻握住江琅琊的手,将她揽入怀中,一种久违的温暖慢慢融入身体的每个毛孔。那是母亲的怀抱……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犹如飞蓬飘散于青天,早已风尘满面,现在她终于落地生根。

“熙宁元年……”浔阳长公主酸涩开口:“你生了大病,整日用汤药灌着才捡回一条命,太皇太后有意宣称你病故,欲让你换个身份重新生活。你说不愿意,那时我便知道你想报仇……琅儿……我该随你父亲一起去的可是我放心不下你。后来又有了采儿……”

琅琊心中惊惧久久不能言。母亲心中竟是这样想……虽然她心里也觉得母亲改嫁沛国公这个奸佞,实在屈辱。但是从未想过母亲殉夫……她觉得如果那时母亲随父亲走了。她会受不了……

“母亲……答应我……未来无论姬家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活着,千万不要为他们伤心流泪……”

“你要动姬家?”浔阳长公主问道。

琅琊面上浮出恨意:“母亲以为没有姬氏为虎作伥,凭皇上一人能动得了太初帝陛下?”

“那采儿……”浔阳担忧的看了一眼在旁边吃糖的姬采。

琅琊伸手摸摸他的头:“我会保全他!母亲我会保他一生平安!”

浔阳长公主叹息:“你所谋之事有几成把握?琅儿我要你保证能成功身退,为母不能没有你!”

琅琊肃容起身,整理衣襟重重一跪,声音坚定铿锵:“我江琅琊曾经对着上苍起誓,今生今世要将卫肃千刀万剐方能解亡父心头遗恨!无愧于誓死追随先帝的生民!可皇权更迭其中万分凶险难言其一,恕女儿不能保证……死非所愿我定当全力一试!”

浔阳长公主凝泪执手琅琊:“在那之前母亲还有一桩心愿。”

“母亲请讲。”

“琅儿今年二十二岁了吧。换做旁人儿女早已承欢膝下,母亲想为你指一桩婚事。冠军侯家的世子人不错,你好歹也是皇上敕封的公主,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

琅琊叹道:“母亲我不能。若嫁他,我胜他便显宦贵胄;我败他便满身缟素。此路凶险我不能连累他。”

浔阳长公主无话可说只得由她去了。二人又话起家常,华灯初上琅琊才离去。

溶溶明月,点点流萤。游廊两旁有年轻婢女手执罗扇捕捉,一幅生意盎然的秋意图徐徐展开。

屋内寂寥,浔阳长公主对窗独坐,忽得唤道:“画春,你还记得琅儿出生时那个云游僧怎么说得么?他说这孩子一生跌宕坎坷,唯有远离十丈软红早才能保佑平安。如果我当年将她交给他,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画春叹息一声,为她披上大氅:“夫人休听那个僧人胡言乱语,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一辆青辕宝盖马车徐徐停在门口,沛国公姬良往这边走来,气度雍容、器宇轩昂。琅琊避也不避迎了上去,二人视线相撞冰冷如浮冰碎雪,身形交错姬良开口道:“琅琊公主,别来无恙啊。”

琅琊顿足,唇角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真是劳烦沛国公挂念,不知这七年来沛国公安眠否?梦好否?”

姬良冷哼一声:“多年前的一条漏网之鱼,确实搅得我睡不安生,不过很快就要铲除了。”

“那真是恭喜沛国公了。”琅琊微笑。

长安郊外。

江琅琊提着灯孤身一人走在树林里,丝履踩在积压的枯叶上发出暗哑的声音,蔓蔓野草的露水很快打湿,清寒夜风撩起的裙边。树林深处一座孤坟散发着阴森森的死气,透着令人胆寒的诡异。

琅琊将灯搁置在一旁,对着墓碑三叩首,掏出三支香点燃,插在供奉的案炉上。坟上长满了野草,遮掩住刻在墓碑的名字,琅琊开始一点一点的清理,名字慢慢显露出来,这竟是前卫将军江文晚的墓。

不过黄土掩埋的是江文晚的一套盔甲,这是一座衣冠冢!想不到有“惊鬼神”之称的堂堂卫将军,冠绝天下的第一剑,竟然落得尸首无踪的悲惨下场。

琅琊低语:“父亲,我看过母亲了,她过得很好.你在九泉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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