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长安

此时已到宵禁,街上空无一人,天地茫茫好似唯余江琅琊一人。路的两侧是温暖阑珊的万家灯火,路中只有江琅琊茕茕行走。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长安大道纵横交错,江琅琊凭借从前的记忆来到永宁坊小竹巷,巷子深处有一所朱门大宅,这所主第是她敕封为公主时皇上赐下的。

轻叩了几下门,门内才慢慢地现出人影。来的是个少年,他看到江琅琊表现得很吃惊:“公主不在,姑娘择日再拜访吧。”

方才江琅琊在树林里换过衣衫,恢复了女子容貌。她微微一笑:“看来公主府很久没有访客了。我不找公主。我就是。”

少年眼睛睁得又大又圆,还未反应过来就当头遭了一下打。未见其容先闻其声,“你这小子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

一名妇人姗姗走了出来,看见江琅琊的那刻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的眼睛霎时噙满泪水,扑通一声跪下高呼:“公主!”少年吓了一跳赶忙随她跪下。

江琅琊平静地扶起妇人,微笑着说:“阮娘请起吧。”瞥了一眼旁边连头都不敢抬的少年说,“这下可是相信了?”

阮娘泪语凝噎,琅琊劝道:“再哭我可要替你拭泪了。”

“公主赎罪。奴婢是太过于高兴,喜极而泣。”阮娘抹泪道。

从外苑走到内苑,一草一木都不曾变过。琅琊问过阮娘府中的一些事,上上下下打理得不错,不需要她再费心。

琅琊问道:“宫里没差人告诉你们,我已经领旨了吗?怎么这样无措?”

阮娘叹了口气:“长安城里谁还记得这个公主府呢?”

琅琊面色一凛:“阮娘我回来了,今后谁也不会看轻琅琊公主府!”

阮娘展颐一笑:“是啊,公主回来了。”她走到琅琊前面跪下叩首:“奴婢恭迎公主鸾驾!公主金安!”

一袭月青齐胸襦裙外罩芙蕖褙子披帛,发髻上玳瑁宝气华盛,额间花钿娇媚动人。换下荆钗布裙穿上华服美裳,铜镜中的琅琊这才有了点公主该有的模样。

侍立在一旁的阮娘笑道:“公主当真一副好姿容。”

琅琊问道:“东西都带来了吗?”

“临王殿下的东西奴婢一直好好收着。”说着示意身后的婢女依次打开长匣。

一枝利刃锋尖的绿沈枪静静躺在里面,墨绿枪身有些磨损,可以想象它的主人握着它驰聘沙场的飒沓风姿。另一个长匣中是一只质地晶莹、华贵的紫玉箫,上刻一个“辞”字。琅琊的手一遍一遍轻柔地抚过,好似在抚摸前世的恋人那般,一滴泪落在紫玉箫好似染了一滴殷红的血。

“公主!”阮娘不安的唤道。

琅琊身形未动吩咐道:“你们都出去。”

阮娘叹气带着婢女们离开,自己却在廊下守着。过了好久,屋里传来了一阵啼哭似的声音。

阮娘胸中一窒来到苑中。只见月落中天,一只寒鸦栖息在挂霜孤零零的枝头。

“公主,一切都会过去的……”她喃喃道。

次日。

阮娘带着服侍琅琊梳洗的侍女进屋,掀开层层帷帐发现她并不在其中,正奇怪着,琅琊已经提着溯水剑进来了。一身天青色劲装,踏云纹薄靴,头戴额巾,长发未绾只用根带子束住,神清气爽让人瞧着也精神一振。

阮娘约莫她心情不错,揶揄道:“这是哪里来的俊俏公子,瞧瞧屋里的小丫头们魂儿都没了!”

琅琊瞥了她一眼,坐下喝茶消酲:“你也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儿,说话没个正经!”

屋里的婢女掩面偷笑。阮娘轻叹:“奴婢只听说,做奴才的都随主子。”

琅琊笑道:“好啊,几年不见你的胆子倒是大了许多!”

阮娘作势跪下,嘴里笑嚷道:“奴婢知错,公主恕罪。”

琅琊将扶起来:“好了好了。我不与你玩闹,有件事需要交给你办。”

阮娘见琅琊一本正经,也随着敛了笑容,屈身行礼:“全听公主吩咐。”

琅琊在怀中摸出一块玉璧:“你把这个交还给姬世子。”

阮娘双手接过:“奴婢立刻去办。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琅琊把玩着刑窑白瓷盏沉思了一会儿:“你让李牧找个可靠的人去翰林院打听打听,京中可否来了位姓萧的青年,姑苏人氏。”

阮娘领命出去,琅琊又忽然叫她停住:“罢了,不必打听了。”

琅琊伸手解开发带,乌发松松软软的垂下,她走到妆台前,对着执象牙梳的梳头娘子说:“给我梳京中最时兴的式样。”

新妆梳成,有仆役来报马车已经备好。琅琊只带了一个侍女和两个侍卫随行,其实出门并无事情,无非是想看看这个天下最繁华的都城,这个生她养她逼走她的地方。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今天确实是出行的好天气。琅琊坐在马车里,命人掀开一角帘子,那些陌生久远的事物就透过这一角帘子,唤醒了她的记忆。

有诗云长安:长安大道连狭邪,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果真如此,大道纵横相连,富贵人家的香车宝马徐徐行走,满目葳蕤、处处锦绣。定鼎之基永固,无穷之业在斯。

马车经过西市琅琊突然叫停,婢女问她何事,她的表情有些怅然,吩咐马车继续前行。她只是忽然想起来,西市卖着自己最喜欢的芽糖。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辞哥哥还在,父亲还在,太子舅舅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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