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偶遇

广泽生明月,苍山夹乱流;云中君不降,竟兮自悲秋。素琅渡荆门,过楚江,折腾大半月才踏上秦地。许是接近帝都,目及之处都是繁华之象,与之前沿途两岸青山高猿长啸之景,大不相同。

“这位兄台可要在这儿歇歇脚?”说话的是位面摊小堂倌。

素琅一路上为图方便装扮成男子,被他这么一唤,肚子还真有些饿了。素琅在外风餐露宿惯了,也不讲究桌几上的渍迹,大大咧咧的坐下。

“您的阳春面好嘞!”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桌,绿色的葱花均匀撒在面上香气扑鼻,素琅忍不住大快朵颐。

许是未到晌午的缘故,这家面摊没什么食客,小堂倌和厨子也乐得清闲,在灶台边上闲嗑牙。一辆马车徐徐经过,马车前后各有三十名士兵护送,看他们的衣饰当属神策军。车里的东西似乎很沉,在泥土上轧出两道半指辄痕。素琅看那车辕的磨损程度,想来走过崎岖的山路,按理说官兵护送应一直走的是官道才对,而且车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值得三军中最精良的神策军不远千里送至帝京。

店堂倌打量了一眼这马车,手肘拐了一下厨子十分兴奋的说:“我知道马车里的是什么!皇上为庆太皇太后大寿,命各地搜寻异宝进献。据说在闽越得了一块大玉石,玉石通体晶莹无暇,上刻万寿永昌四字。若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这雕刻鬼斧神工、浑然天成不似人为倒像天赐。”

厨子噗嗤一笑:“你亲眼见了怎得满口胡诌”

店堂倌的脸微微赧红:“我……我听上个月来这儿吃面的客官说的。”

厨子愣了一下:“啊?竟走的这么慢。”

“你懂什么!这么大的玉石又是献给太皇太后后的当然要小心看护,走得慢又有何关系?”

店堂倌神情突然有些异样,凑近了厨子低语道:“我听说太皇太后并不是皇上祖母而是姑祖母。”说起这等宫闱秘事,店堂倌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神情太过眉飞色舞,反倒引起了素琅的注意,听了个干净。

当今太皇太后不曾生养,先姜太初帝是她的亲侄。姜朝国祚五十余载,开国的正是这位太皇太后。她曾是在郑国做了十几年的质子的昭国公主,是那个乱世中搅弄风云的绝代人物。

“咱们皇上真是有孝心!”

“你知道什么!”店堂倌哼了一声环视了下四周,贴耳说道:“皇上可是连自己亲爹都敢害的人,左右不过一个姑祖能有什么真心做做样子罢了!”

店堂倌回头对上素琅的目光,哎呦了一声腿顿时瘫软,厨子拉了一下他赔着笑脸道:“他这人就爱胡说八道,客官勿怪,勿怪。”

素琅默默注视他们良久,最终留下几枚铜钱离开了。

店堂倌腿脚有些站不住,靠着厨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哎呀!这位客官是怎么了……”

“嘘……”厨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也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小心招来杀头之祸。”

素琅站在码头,欲要渡河。虽然是身着寻常男子的普通粗衣,但是那清俊的神采面貌,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依然抢眼。

“客官可是要坐船去往长安?”船夫问道。

“是。我时间紧,能否走快些?”素琅点点头随手摸向腰间的荷包。

“放心吧!顺风顺水半日就到了!”船夫把手伸向她,却迟迟没有看到钱币落在手心。船夫有些急了,忍不住嚷道:“客官你到底要不要坐船,可别误了大家的时辰!”

素琅的腰间空无一物,钱被偷了!素琅惊诧不已,她的武功在江湖上算是上乘,竟然还有人偷了荷包,自己还不知情!

“我替这位公子付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接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托着银子伸了过来。船夫喜形于色,揣在怀中做了请的动作:“两位快上船!”

素琅回头是一位着一袭月白锦袍,丰神俊朗的青年;日光浮动在他右襟和广袖;一头乌黑长发如飞流泻瀑;他的眉目清雅目光深远;唇畔似有淡淡笑意。

他的目光在素琅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瞳仁微缩有一丝的讶然,素琅别过头去道了声多谢跃上了船。男子与女子骨架大小、走路姿态、呼吸粗重都有很大的区别。素琅行走江湖多年,自问模仿男子已经很像了,可是看青年刚刚的表现经瞧出来她是女子,不由得暗暗赞叹他的眼力。

摆渡的小船客很满,没有太多空余的地方,两人只能无奈地挤在一处。好在二人都不是性格扭捏之人,一路上没有生出不适。两岸杨柳低垂、林荫郁郁,这样的景致见多了不免有些乏味,素琅默默望着帝京长安的方向悄然叹气。

“兄台可是归乡?”青年温言道。

“正是。”素琅转眸时神色已恢复如常,“在下在外求学数载,头一次踏上故土,不免有些情怯让公子见笑了。”

“游子思乡乃是人之常情。何来见笑?”青年说罢,悠悠目光也一并望向了长安。

“公子也是归乡”素琅问道。

“非也。我来此地是为施展一身报负。”

此言应对素琅心中所想,她微微一笑:“公子瑶林琼树并非池中物,来帝京必会有所收获。”

“长安,总该有我的一处地方。”青年展颐一笑,若霁月清风。他虽然言语上不避讳,但是眼神中丝毫没有流露出对荣华富贵的艳羡与渴望,甚至有一丝淡漠。

素琅心思一动说道:“方才我被偷了荷包,幸亏遇到阁下相助。长安米贵,居处不易。想必偷者繁多,还请一切小心。”

青年深沉的眼眸不曾有半分涟漪,他嘴唇轻抿朝着素琅行了一礼:“我记下了。”

两人又闲谈起了长安风物、奇闻轶事,转眼半日光景已过。浮云渐远、落霞西归,船缓缓地靠岸,素琅与青年分别时竟带了几分惜别的意味。

时隔七年再一次踏上了故地,素琅却不知道是悲是喜。天青带晚霞,帝京瑞气缭绕,川流不息的人群没入那座巍峨壮观的城门,里面大概还是冠盖满京华的盛况吧。

素琅立在城墙下面,抬头凝望着匾额上长安二字,一丝怆然掠过心底。长安,长安,斯人已逝谁来佑她长安?

露欺薄裳,站的久了体内生了寒意,素琅回首望尽天涯来路,最终还是一步一步迈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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