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玺心情不错,面带春风地跟何见月调侃几句,督着她将剩下的几件别致小物放到文玩架上妥当的位置,又让她爬上书案,将一幅新得的画儿挂好。
何见月看那画连贯一气,人物清秀瘦削,令人懔懔,倒是有几分南朝探微先生的风格【1】,与何玺一同欣赏了下。
两人坐着闲话几句,何玺问何见月上午可有去看望过云鼎,何见月摇头。
何玺笑眯眯地“你要是担心他……嗯,周家遭遇巨变,正缺个主持中馈的当家主妇,我看你……”还没等何玺说完,何见月便将手中拿的一本书掷了出去。
何玺轻轻侧头避过,看着落在地上的书惊呼“哎哟,这本《奇门统宗》【2】可是我上月收来的古本,摔你自己可以,莫要碰它”。
说着,将古籍从地上捡起,以衣袖擦拭再三,又珍而重之的放在案上,心疼的捻须摇头,啧啧作声。
何见月知道这老师不过是虚张声势,其实自己以前偷看书时不小心撕烂过更加贵重的珍本,他也不过一笑。
她哼了一声“师父,我可早就告诉过你啦,我跟鼎鼎这是纯正的姐弟之情。”
想想又觉得不太贴切,补充说明“是纯正的厨子和食客之间的欣赏之情。”
何玺听她清冷娇脆的声音好像珠走玉盘,一滴一响,觉得颇有意思。又添油加醋了几句,什么深夜私会,情深义重……
终于,何见月爆发了“师父你脑子里长了个名单么,谁家男子当婚,女子当嫁,全在上面写着。我看你哪里是我师父,简直快成娘亲了!”
两人日常调侃说笑了几句,何玺一抬眼,看见那放着字笺的红木匣子正在桌上,是何见月刚才专注推想时,留在那里的。
他目光瞬了一瞬,一边继续若无其事与何见月调笑,一边靠到书案近旁,袍袖一拂,再从桌上移开时,桌上原先放着盒子的地方,就空了一块。
何见月看到师父这个举动,心中“咯噔”颤了一下。
师父平时什么都不避讳她,此事,其中必有问题。
直到很久以后,何见月还能想起来,那个在师父书房中阳光明媚,花香成荫的午后,那时的宁静祥和,言笑晏晏,是梦中伸手触不到的过往。
但是,少年求真之心,比正午的烈日还要炽热。人为求一真相,可上穷碧落,下尽黄泉,这种探索心与求知欲,正是引导万千开拓先辈前行的使者。
人生落子无悔。前路漫漫,永不回头。
何见月现下只觉得师父有事情故意隐瞒她。黑衣人叫她“元元”,自己对天圣皇后这种皇家秘辛,隐隐熟悉,而师父……师父的态度就十分诡异了,每每自己想多问,他总是淡定安慰自己,似乎是故意岔开。
何见月回家路上不停思索。到了家里,她先去和母亲烧水做饭,装作不经意问“娘,当年你们捡到我的时候,师父也在么?”
母亲李兰有些见识,她不方便去有鲤书院走动听书,经常喜欢让何见月回家之后,给她转述何玺讲的各种故事掌故,母女谈笑一番,所以她对何玺也极为熟悉。
此时李兰话语中毫无犹疑“那当然没有咯!曾经对你讲过的,我们是一个冬日的雪后捡到了你。何先生是转过年的三月才回到文清县,也幸亏他来的凑巧,要不然,你呀,恐怕就要活活笨死了。”
说着,李兰自己先笑起来。
她说何见月的这个‘笨死’,和一般骂人不同,那是真的要‘笨死’。
一个七八岁的痴呆孩子,在县里或是掉入冰窟,或是被行人马车践踏,怎么可能平平安安长大?
李兰起了兴致,问何玺今天说的故事是秦皇汉武,神仙妖怪哪一段,恨不得让女儿暂且扮演一下说书先生的角色,将这一天讲的章节给她讲了才好。
然而,何见月却十分不上道……继续追问当年有什么特殊异象。
李兰想了半天,只想起来那年各州各县正逢战乱,之后又发了一场极为严重的疫病,不少人在疫病中亡故,各处人心惶惶,有不少难民流离失所,背井离乡,所以发现何见月时,他们夫妻俩想必定是哪家流亡中走失的孩子,觉得稀松平常。
“这样啊。”何见月觉得听起来没有不合理的破绽,实在打探不出什么,此事的关键,还是系在何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