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选之人

何见月取出何玺带至此处的两份红字纸来,纤手一扬,递给董知县。

董知县知道这种红字纸条,一般是用来记录生辰八字之用,一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接过去看了几眼。

他知道何玺爱好庞杂,亦擅长五行八卦,六爻奇门各项命理卜易之术,自何玺回到文清县定居后,县里人遇到什么事情,都愿意请他帮忙求占测算命理。

他将手中字条打开,看到一张上写的是周云鼎的生辰八字。

只见字条上写着“乾造,乙亥,辛巳,丁未,癸卯”,又在后面注明各项大运命宫纳音等,最后是何玺俊逸有力的一行小字批注。

‘此造心性纯良,少年磨砺,前程无可限量。’

董知县再打开另一张字条,见上面写的是“周云湘,坤造,甲戌,癸酉,辛丑,甲午”。

董知县不懂命理之术,但掐指算算便发现了问题,他见多识广,通晓世情,稍一思忖便大致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原来如此,周云鼎的生日,是乙亥年的农四月。而周云湘的生日,却是前一年的农八月!”

“十月怀胎,他两人的生辰之间,却只差了八个月。周云湘,必定不是沈氏的亲生女儿。”

何玺淡淡开口“乡间风俗,常年无子的夫妇,往往会抱养一个孩子,若是先抱养了一个女孩,突然却发现有了身孕,多半便会以为是抱养的这个女孩带着好运,招来了弟弟。”

董知县拊掌大笑“不错,不错,这沈氏恐怕平日里都是打骂女儿,疼爱儿子,所以她身上伤痕累累。也许是这天沈氏再次殴打她时,激动下说漏了嘴,让周云湘知道了自己并非亲生,所以才万念俱灰,去寻了死。”

此时堂前传来一声禀报,是安平县的黄仵作来了。

黄仵作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黄体瘦,唇上两撇胡须,也与何玺见过很多次,两人相熟。

他是第一次见何见月,多看了两眼,心中犹豫。

接下来自己要禀报的,是血腥残酷的开膛剖尸之事,哎呀,会不会吓坏了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

怜香惜玉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董知县挥手“快说,是不是有结果了?”

黄仵作心里十分犹豫,恐怕要吓坏何见月,他做好了随时可能遇到尖叫或晕倒的准备,心中不由得暗暗同情这小娘子。

禀报“死者脾脏破裂,应为外部重力击打所致,大量出血积存在腹腔,为致死原因。”

再一抬头,黄仵作惊呆了。

被他以为本应‘吓坏’的小娘子,正目光炯炯,神采飞扬“本案结案。”

董知县赶紧喊了几名捕快来,吩咐各项事宜,拘拿沈氏,严加审讯,务必取她口供。

黄仵作受惊严重,两个眼睛还瞪着何见月,董笑凡赶紧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董笑凡听何见月一路拨丝抽茧地分析下来,各项细节均符合上,心中暗想“幸亏何玺这个徒儿,早早将案情剖析清楚,拿住凶犯。不然若是拖到有人上告,黄仵作直接验尸之时,那可就掩饰不住了。本官这英明神武,断案如神的声名,不免大有损害哇……可如何震得住手下众人!本官下月底,正好一任期满,即将上呈考课文书,此等关键时候,绝不能出任何差池。此案有些文章可做,报送上去,定可获得知府的青眼。”

心下越盘算,越是觉得自己不但为政断案的能力不错,而且运气更是远超常人。

原来当时官吏任期三年,期满即行考课,一年一考,三考为一任。

董知县到文清县已是二任,对升迁的渴望,就好像周云鼎对红烧肉的感情一样深沉激烈。

这一届,正是关键之期。

佛面尚需贴金,此件公案,正好作为佛顶镶嵌的舍利,增益些光彩。

虽然是何见月破的案子,可那又如何呢?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人生如是,结局才是最重要的。

董知县想到当今圣上对官吏考核所颁的“公勤廉干,文武可取,利益于国,惠及于民”这十六个字【1】,深觉自己乃是天选之人,简直字字贴切,妙不可言!

看来自己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他不禁喜上眉梢。

当真是这时节,赶得好,赶得妙,赶得叫一个花开富贵,盛世荣华。

董知县腹内筹算着,等沈氏招供以后,一定要马上就把她押送去江宁府,请知府大人亲自判决,在这案卷之中,一定要写明,因此案性质恶劣,过程曲折……如何如何,正好可以大表一下自己的功劳。想到乐处,不禁面露笑容。

何见月看着董知县神思恍惚,面上泛起诡异微笑,一时间心内有些悚然。

“啊啊”董知县意识过来此刻自己有些失态,赶紧收拾精神,感慨了几句亲情人伦,家中还需和睦,父母兄弟应慈孝仁爱的话,又热忱地邀请何玺与何见月二人留下共用午宴,说要好好庆祝一下,这疑难冤案一天之内,居然就得以水落石出了。

此时已过午时,二人便与董知县共同简单用了膳食,此时董笑凡看何见月的眼神又自不同。

——并非那种不同。虽然何见月容色端丽秀雅,不可方物,但堪堪长成,又是何玺宠爱的弟子。董知县姬妾已经娶了三房,尤喜擅风情已晓事的女子,现下二姨娘正得宠,对何见月没有什么男女兴趣。

——此刻董笑凡看何见月的眼神,充满了热情,又万分诚挚,就好像看到了升官的文书诏令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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