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沈九旒果真说话算话,在缴纳竞买保证金后第一时间就把林彤云的报价以及还有一些建设方案信息给了她,不过是通过电话简单的复述一遍,这个沈九旒还真是谨慎,重要内容只通过电话形式,不留下一点书面消息,不仅如此,凌筱还惊讶他竟然有些过目不忘的本领,那么冗长的计划书,他看过一遍后半小时内几乎能复述百分之七八十,但过后就会迅速遗忘,回归到普通人的记忆曲线,虽然如此,但已经足以令她刮目相看。凌筱虽说之前在茶室里表明相信他,但始终是留了个心眼儿,沈九旒知道她查过他,万一这是他们两兄妹顺手做的局,引她入套呢?在利益面前,敌人也有可能成为暂时的盟友。她需要更加深入的了解一下这个沈九旒,以及他跟林彤云的关系,才能判断他的动机是否可信。田芸得知后也觉得考虑不无道理。凌筱想起田芸之前说过沈九旒二十来岁才回的本家,当时她没细问,现下看来到是有必要了解下。

“咱们之前跟他们没有过交集,可我记得沈其雄是很早就发达了,怎么沈九旒二十几了才接他回家?”

虽然都隔了很久了,但其中因由田芸仍记忆犹新,因为实在是……

“早年沈其雄是抛弃了沈九旒母子的,转而搭上了现在这位有钱的寡妇张蕊,也就是林彤云的生母,才慢慢发达起来,离婚后十几二十年来沈其雄就像消失了一般,没有在出过他们的生活里。”凌筱眉头紧皱“果真吗?”

“嗯,十几年前老弄堂小区,谁家有点什么,都知道的,况且沈九旒母亲生前也跟他们哭诉不少。”

“生前?”凌筱有点愕然。

“嗯,沈其雄离婚之前似乎把家底都骗跑了,原配气不过,再加操劳过度,四十多就走了。”世间蝇营狗苟之事不少,凌筱听完沈其雄的事迹,也不禁唏嘘道,“所以说啊,这男人,现实起来可比女人厉害多了。”她看着田芸,不禁越发好奇了,“十几年都不管不顾了,怎么想的突然又接回来了呢?”

田芸有点犯难,她的情报只有这些了,人心是怎么想的不可得知“这个,怎么想的,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凌筱白了她一眼沉声道“我要知道更多更细节的信息开判断他这个人,不管什么线索都可以,,尽快。这下面项目计划书还等着比对与修改。没多少时间了。”

田芸马不停蹄地出入各种场所,凌筱的黑色大揽胜疾驰在路上扬起一阵阵沙粒。终于她找到了六年前沈家的帮佣。有钱人家找的高端家政公司都是会员制的私密性极高,不会除雇主外向他人透露任何有关雇佣员工的信息,且会员之间也是独立,互不相知的。所以此番田芸颇费一些功夫才搭上这条线,这人在沈家手脚不干净,几年前才被辞退回了老家。这种人贪,钱到位什么都肯说的。据她回忆,当时张蕊也就是彤云的生母是极力反对沈九旒回来这件事,还闹了一场。沈九旒跟彤云一般不怎么说话,看起来关系冷淡,倒是跟父亲沈其雄关系融洽,看不出来有嫌隙。除了这个,田芸还接触了不少从沈氏离职后的中层员工,甚至,她还去了墓地。

“你跑哪去做什么?”

“跟都跟了,就说去看看。我也挺好奇。”

凌筱支着脑袋,瞟了田芸一眼淡淡道“嗯,沈九旒这个人心挺细的,你跟他没被发现?”

田芸自信的笑了笑“哪能真的天天跟着他,我看过墓碑前的花从未蔫儿过,都是很新鲜的,估摸着沈九旒来的频率5天左右,我就好奇,怎么来这里这么频繁,所以跟工作人员人聊了几句”

凌筱眼皮一掀,看着田芸,示意她继续。

“这个墓园很价格不菲,除了沈九旒生母过世,竟然还有他外婆,应该是他回本家后迁的。墓园工作人员说每次只有他一个人来,或是同另外一个年轻男性,再没看到过第三个人前来祭拜,有时候他匆匆离开,有时候会独自一人呆上好长时间才离开。”

“确定?”

“您放心。”

凌筱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心里细细地琢磨着,田芸挖的这些线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可往深了想不是没有联系,渐渐地,她心里有了些脉络“沈九旒这个人心很深啊,他应该是有恨的,至少不是像保姆说的父慈子孝。”

田芸疑惑道“您怎么这么肯定呢?就算如此,那也不代表他不会跟林彤云做局来引诱我们。”

凌筱眉头微皱,眼神沉稳锐利,她缓缓道“他跟林彤云不可能做局,他心里对沈其雄恨,对林彤云就有。一件一件来,为什么说他会有恨,我这样跟你捋,你就知道了,田芸你想,墓园为什么从来都不见沈其雄来祭拜,两种可能,一,沈九旒没告诉他。那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因为恨,觉得沈其雄不配来这里。二,告诉了,但沈其雄却选择不来。沈其雄抛弃妻子是事实,对沈九旒伤害巨大,孤儿寡母的,这些年的艰辛,可想而知。退一步讲就算沈九旒打算与父亲和解,但是沈其雄连这种事都做不到,他心里会坦然和解吗。”凌筱的手指有节奏地叩着办公桌,她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推敲“不管哪种,都不可能是保姆口中的融洽。父慈子孝只是沈九旒在沈其雄面前装的。”

“那他为什么要装呢?考考你田芸。”凌筱笑着看向田芸,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凌筱已经掰开揉碎了给她看,到这里,田芸再没反应过来就真的是吃干饭了。

“有所图才会伪装,,沈其雄有什么好图的,自然是为了他手里的家业。”

凌筱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对,有所求,才会有伪装的姿态,他想要的是沈其雄的家业。第二件,既然他心里是恨的,那必然就会恨张蕊跟她的女儿。之前的员工不也说两人势如水火,在我看来沈其雄并未放权给他,位置坐的也没那么稳。所以他确实不会让四方区的项目给林彤云增加砝码,也不会跟她合作,丢了无所谓。”

说了一大通,凌筱不由得感叹,这家人关系真乱,一二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样缕下来,沈九旒的动机确如茶室里告诉她的一般。虽然此番颇费功夫,结论却是无差别,但是对凌筱来说大有不同,信任从来都不是莫名而来,求证得来的永远比别人空口白牙告诉你的靠得住。此时凌筱心情大好,她今天打算提前下班,去找颜钰。田芸却从身后突然叫住了她问到“凌小姐,那您倾向于哪种”

凌筱一时怔愣,蓦然才反应过来“我倾向于第一种,现实应该也是第一种,他恨沈其雄,所以没把生母安睡的地点告诉他。”

“可万一金钱把他的恨熨烫整齐了呢?”

凌筱摇摇头,失笑道,“将心比心,抛弃妻子,二十多年没尽过父亲的责任,换做是你,你不恨吗?要真熨平了,他一个人能在墓地呆那么久?”

田芸沉默不语。

晚餐时间,凌筱跟颜钰在一家日料店用餐。颜钰喜欢吃鱼,和口味清淡的菜品。在他看来,判断一家日料店是否正宗,除了常见标准以外,还要看店里的烤香鱼,香鱼不经压,骨头容易散架,也就更加考验厨师功力。不过很可惜,只有夏季才有,深秋时节没这等美味。凌筱没研究过这些,她偏爱川,湘菜系,重油重辣,酣畅淋漓,她也不爱吃鱼。

凌筱拿起酒壶给颜钰斟酒,清酒度数不高,又烫过,一杯下去暖暖的,整个人都松泛不少。

“筱筱,等我从欧洲采风回来,咱们就结婚好吗。”颜钰的画册已经出版了,这次去欧洲采风,也是为了确定下一版的主题,寻找灵感。

“那可不行。”凌筱摇摇头

颜钰一听以为她不同意,焦急道“啊,为什么呀?”

凌筱看着对面男人明明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愣头青一样,她不禁扑哧笑出声“都没求婚就想骗个大活人回去,想的美你。”

颜钰一听吐了一口气,像个傻小子一下嘿嘿笑了起来“对对对,是要求的,你看我这人。”

凌筱觉得他傻得可爱,也不禁低头轻笑起来,其实她心里规划的也是等四方区的项目步入正轨后就跟颜钰结婚。

“筱筱,我爱你,我要用这一辈子来爱你。”颜钰这句话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敲打在凌筱的心扉,她整个人都变得柔软无比,不禁呢喃出声“嗯。”

这个夜晚,柔软的灯光,可口的食物,心爱的人,美好的未来,所有都是幸福的模样,凌筱有点飘飘然了,她觉得自己飘啊飘,终于快要停靠在岸了。这是自父亲离世后,第一次有了归属感,安定感,终于要结婚了啊,真好。这个夜晚真是太美好了。

沈九旒这边乌云密布,他一个人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坐着脸色沉得吓人,阿峰进来的时候,看见他掌心在流血也没察觉。吓一大跳,赶紧打开柜子,拿出医药箱“沈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沈九旒的手掌伤口不深,但是几块小木屑扎在虎口处的肉里需要镊子夹出来。阿峰看见桌上绘图用的铅笔断成两截,他默不作声,只是安安静静包扎伤口。一时间空气显得有些压抑,许久沈九旒才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清冷,听起来凉飕飕的

“凌筱的人去过城郊。”

阿峰大吃一惊“不可能吧?”

沈九旒沉着脸,翻出前两天去墓园时候拍的照片,丢给阿峰。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些落在青草地里的白菊花瓣,另一张是隔壁墓前的一束新鲜白菊。照片拍的很清晰,周围没有其他白菊。显然落在老太太林秀兰墓前的白菊花瓣是隔壁那束无意间掉下的。花瓣落下的方式不是无规则分散开来,而是聚集状态,那说明抱着花的那个人不是认错方向,偶然经过,而是曾停留驻足于墓前一小段时间。

“还有,”沈九旒将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扔给阿峰,他打开一看一份检验报告。“我在那束白菊上找到了几根栗色长发,微卷,找人检测了一下。年龄30到35”阿峰一边细细在看一边听沈九旒冷声道“凌筱的发色是黑色,我目测过也没那么长,倒是她身边那个田芸是栗色长发微卷,年龄也相当。”

阿峰点点头,眼神却有疑问,没敢说。沈九旒眉头一皱,冷冷的看了眼阿峰“不要想那些愚蠢的问题世间没有那么巧的事。我刚跟她达成协议,她必然是会有动作的。”

阿峰有些羞愧的底下了头,他确实还有好多东西要像沈九旒学习。看来凌筱的人确实去过了,难怪沈九旒今天会如此动怒失态。

他点燃跟雪茄,烦躁地深吸了一口,良久,缓缓吐出烟圈,眼神冷冽“我知道凌筱并不相信我,但是……”沈九旒顿了顿,他尽量地让自己语速平缓,情绪稳定,可鬓角青筋暴起,“他凌长宏的女儿死都不配!”虽然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久到可以让人记忆褪色。但是他绝不顺从于人类遗忘的自然本性,不能让对不起他的,欠他的人那么舒坦的生活,所以哪怕时隔多年,他会常常去到母亲跟外婆的坟前,让那些冰冷的石板,土堆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他。

阿峰知道这次是真正惹怒到了他“您还按原计划进行吗?”

“当然,”沈九旒冷笑道“必须让她拿到这个项目,少了沈氏,就数元和最有实力,更何况,她还有颜良修,怎么着也会是她拿下这个项目。”说到此处想到似乎该给凌筱提个醒,毕竟林彤云为了防他,在最后的关头报价跟方案可能会做调整,之前给的只能做参考。他顺手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给凌筱。

“颜良修那边怎么样了。”沈九旒抖抖烟灰,略带期望的看着阿峰,他现在需要一个好消息。

阿峰摇摇头,面有难色。

“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有?”沈九旒眉头紧皱,看起来有些急切“这都多久了,还是一无所获。”

“颜良修位高权重,不比我们以往接触的角色,您知道的。”

是的,他知道有难度,颜良修不比他们这些商人,他还有权。沈九旒想摆弄这么一个人无异于蚍蜉撼树。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长腿交叠,双眼紧闭,头仰着靠在椅子上,顶上的灯光铺在他的脸上,更觉轮廓深刻,眉目英挺,片刻他睁开眼,神色狠辣,“想办法也要给我撕开一道口子来。明面上的不行,就来暗的,爬到这个位置上的人,不可能有多干净。”

阿峰神色凝重点点头,他自然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砍掉颜良修将是对凌筱的沉重打击,只是这件事暂时还无从下手。

“走。”

晚上九点多,阿峰开着车来到了半山处的别墅。这么晚了,沈其雄还在书房等着他。

点击获取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