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的那盏路灯已经坏了几天,也不知路政的人什么时候才会过来修好。
柠青在黑暗中打开房门,脖颈却在门合的那一刻,传来了一股冷意。
她的嘴被瞬间捂住了,一把尖锐的匕首明晃晃地抵在她的脖子上。
“安静点,我只劫财。”
她早被吓得不敢说话了,突然其来的状况已经让她连救命声也喊不出来。
正当她想乖乖的弃财保命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那一瞬间的光亮让柠青看清了歹徒的脸,恶人凶相。
也在那一瞬间,匕首划破皮肤的刺痛感便将她淹没了。
“怪你自己倒霉,这次再被抓我就不用出来了。”
门开了,夜风透了进来。
门又重新合上了,她眨了一下眼,星空闪着疏冷的星辉,这大概是今夜里最后的美景了。
眼皮乏得很,柠青慢慢地合上眼睛,脑海里却开始想起那些亲近的人。
她的亲人,爱人,还有朋友。
她想和所爱的人结婚,让爸妈早一点抱上孙子。
她想告诉顾桥,既然彼此相爱,不如将那些不愉快的过往通通揭过。
她还想,和蕴森一起静坐在山脚下,沐着徐徐的微风,欣赏壮观的落日。
意识已经渐渐抽离,她好像躺入了一个人的怀中。
“阿桥。”
唇角张合,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喊出来。
“别说话,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不会有事的。”
柠青难受地闭上眼睛,脸上却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那大概是顾桥的眼泪吧。
意识最终抽离之前,她想起了蕴森好像说过,流出来的血已经冷了,但落下来的眼泪却是热的。
原来是这般感觉,温柔的泪水容易让人眷恋人世。
再后来,她就毫无所觉了,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身旁坐了很多人,有她的舅舅应恒,有她的爸妈,还有蕴森,却唯独没有看见顾桥。
应欣看着女儿清醒过来,一颗悬着的心才算真的放下来了。
“阿柠,你是要吓死我才开心吗?”
一想起自己这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她又忍不住埋怨了起来。
被人抹了脖子她也不想的啊,谁让人生处处都充满了未知意外。
活着,可真好啊!
苏云河拍了拍一旁的蕴森,开口道,“快回去休息吧,这边有我们在,别担心。”
他起身走到她的病床边,看着眼前捡回了一条命的人,终于露出了几日未见的笑容来。
如此不修边幅的蕴森倒是难得一见,柠青勉力笑了笑,安抚道,“我没事了。”
“你终于没有忍心对我开出第三张空头支票。”
“不会的,等我出院了,一定好好给你过生日。”
“阿柠,让陈先生先回去休息吧,他已经几夜没有阖眼了。”
难怪他会看上去如此的疲惫,竟是几日没有睡好觉了,柠青心疼地看着他,轻声威胁道,“你再不回去休息,我会考虑继续言而无信的。”
“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蕴森最后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才向柠青爸妈告辞。
应恒送他到门口,转出病房时,却听到病房里,柠青声音微弱地问着,“阿桥呢,他不在吗?”
“他被叫去辨认伤你的歹徒了,应该快回来了。”苏云河道。
蕴森脊背一僵,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应恒问他。
“没什么,你回去吧,不必送我了。”
应恒最终还是立在病房门口,看着他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了,才回返病房内。
经过几日的修养,柠青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
蕴森从外地一趟急差回来,回家换了干爽的衣服,就驱车往医院过来了。
“我很感激他救了你一命,但有一说一,他为什么会刚好出现在我们家门口?”
病房里传出来应欣和柠青的谈话声,他在病房外止步。
“之前在一个酒会上我把人衣服弄脏了,我要赔一件给他,去还衣服回来的时候,他就跟过来了。”
看女儿还和他有牵扯,应欣已然十分不悦,“等你好了,你得跟我回禹州。”
“我不回去。”柠青固执道。
“不回去你想干什么,以为天高皇帝远我管不了你了是吧,你说你是不是不长记性,那种男人要是靠的住,我应欣就跟你姓。”
苏云河本在一旁沉默着,一听这话,突然笑了起来,“那感情好啊。”
“我教育女儿呢,你少说话。”应欣嗔怪道。
“他怎么就靠不住了?”柠青鼻头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他都把公司改名柠桥了,三年前就改了,他是爱我的,只是这其中出了一些误会。”
“误会?”应欣闻言气急,激动道:”那这几年,他去哪儿了,怎么不来找你。”
“可能他不知道我回禹州了,也可能他其实来找过我,但不知道我们搬到北塔路了。”
“全是立不住脚的借口,你少替他说话。”
“怎么会是借口,我昏迷之前,他为我掉的眼泪,难道那也能是骗人的?”
多说无益,应欣已不愿再谈此事,她突然看向苏云河,笑道,“要我说,我看那位陈先生就很靠谱,阿柠昏迷不醒的时候还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
“那不一样,我们只是朋友。”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是没有在你受伤的时候及时赶到你身边,还是没有在你受伤的时候在你边上哭一哭。你明明就不是来找我的,如果你也把我放在心上,也能记着弄坏了我的衣服也应该赔一件给我,你找我时我是一定会送你回家的,又怎么会让你如此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
蕴森苦笑了一声,终是在走廊里的休息椅上坐了下来,疲倦地闭上眼睛。
或许是潜意识里,他就从未认为自己时隔了这么多年还会输给顾桥,所以无论是莫萧的婚礼,南信的酒会,还是让她到离柠桥大厦只有一街之隔的宏微科技去审计,他都不愿意有意识地去阻碍或者避免他们见面。
然而什么朝夕相处,什么近水楼台,这一切从来敌不过她最初的心动。
“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现在一时冲动脑热,做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等有一日你又吃教训了,再回头,已经没有人会继续等着你了。”
“没那么严重,你不要对孩子说这些有的没得。”苏云河劝阻道。
“难道不是这个理儿,我当年不就死皮赖脸求你回来了吗,我只是不想她再走我的老路。”
“妈,我为什么要回头,既然他喜欢我,我也忘不了他,我们就应该继续在一起,也会一直在一起。”
阿柠,你既然这样对他矢志不渝,为什么还要来搅乱我的心,仗着对我有恩,我又喜欢你,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吗?
蕴森不愿再听,起身往医院外走去,却在门口碰见了刚好要进医院里来的应恒。
“应师兄。”
“一起进去吧。”
他将手中的水果和花递给应恒,“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应恒看着他疲惫异常的神态,有些心疼,问道,“你最近很忙?”
“刚出差回来。”
“这里有我们几个轮流看着,你不用太担心。”
“我确实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三年前,阿柠刚回到禹州的时候,就消沉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又一直抵触家里给她找的对象。”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蕴森诧异道。
“大概是我多想了,我有时候觉得你对她有意思。”
“那你确实想多了。”
“如此最好了,不然你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听不懂我的话。”
“我先走了。”
应恒见他已经转身要走,又叫住了他。
“她也许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过那个叫顾桥的人。”
蕴森未再言语,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医院门口。
应恒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杜鹃花束,又掂了掂果篮里的西柚,终是叹了一声,才往病房走去。
这世上,逃不过为情自苦的人真是太多了。
“这是蕴森送过来的,不过他好像有什么急事,在门口遇到我了,就让我直接带进来了。”
应恒将水果放到了病床边的桌子上,眼睛却盯住了瓶中的鲜花,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这瓶中的花谁送的?”
应欣应了他一句,“咱在这举目无亲的,还能是谁送的。”
他扭头看向正啃梨啃的欢快的柠青,“你如果已经决定和顾桥复合了,最好还是应该尽早和人讲明白。”
柠青疑惑地看向应恒,“说什么?”
“但愿你将来不会为了自己的选择后悔,因为一旦后悔了,你可能再无法挽回了,他哪怕依旧爱着你,也不会再愿意和你在一起了。”
应恒的话就这样一字一字用力地敲在她心上,沉重不已。
“阿恒,那小陈真的在追柠青啊?”应欣开口问。
“这很难看出来吗?”
“那孩子是不错,可惜阿柠就是死脑筋。”
“不过说起来,我们家可能也高攀不上。”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口中的小陈,他大哥陈琦森现在是南信资本的掌权者,而他手上估计也有将近一半的南信股权。在津市,或者远不止在津市,但凡名字里有个南字的多半都跟陈家有关。”
苏云河震惊于应恒说出来的这些话,终于不再沉默,开口问道,“是那个陈章序的南信资本?”
“那是他父亲。”
哪怕之前选婿的念头再强烈,此刻听到这番话,应欣已不再抱有念想。
有钱人家的门槛之高,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攀不进去的,更不愿意去攀。
她长长地叹了一声,“我还以为他就单纯是个大事务所的合伙人,这怎么还有这样一层身份。”
“开事务所估计只是他的一个乐趣罢了。”应恒说道。
柠青终于回过神来,却听到她舅舅说起蕴森的职业,便开口道,“那怎么会是乐趣,那是未雨绸缪。”
“未什么雨,绸什么缪?”
“难道不是么?”
她其实对自己曾经的解读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们家至今为止,还没出过什么败空家财的不孝子孙,要想坐吃山空,估计还得再努力几辈子。”
“竟是这样?”
“不然你以为呢?”
病房外突然有人敲门,应恒抬头往门口看去,原来是薛迟下了班过来探望。
他看着她,心情倒是莫名好了起来。
“薛迟学姐,你刚下班?”柠青笑道。
“我刚出差回来,又念着你的病情,放了行李就过来了。”
“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好看的,你跟我到外头去,我有话和你说。”
应恒说着接过她手中的水果递给了应欣,拉起她的手就往病房外走了。
应欣躲在病房里,一边偷听墙角,一边朝苏云河悄悄道,“有戏!”
“什么有戏?”
“当然是阿恒和薛迟姑娘了。”
柠青未以为意,无奈道,“舅舅在津市有女人,但肯定不是薛迟学姐,你想多了。”
“这姑娘品性看着不错,又是你学姐,你不觉得她要是能做成你小舅妈也挺好的。”
“妈,你怎么总是这样乱点鸳鸯谱!”
蕴森回到南洲道的家中时,灰蒙蒙的夜幕已经拉开。
他静坐在书房里,几丝凉风透过未被合上的门窗缝隙吹了进来,带翻了桌上的几张书页。
手中明明已经积攒了很多工作,他却一个数字也看不进去。
今日他从医院里回来,思绪就一直是反反复复的。
理性告诉他,所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东西,应该从冒起之初就被扼杀掉,于是,无数的手段和方案便在他的脑海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贪念和恐惧本来就是人性的弱点,它们难以被克服,他也不愿去克服,既有威胁,那么给他造成威胁的人便不应该再继续存在。
细思起来,在他对柠青投入的这段感情里,他已经筹谋了太久,却从始至终一无所获。
何以一无所获,也许从一开始,他的方法就错了。
深秋已至,空气早已泛凉,蕴森起身往书房南侧的书架走去,那里存放了一些工作资料。
冰冷的木地板就这么被他赤脚踩着,却不觉有凉意,他在书架旁拨通了周至明的电话。
对方很快就毕恭毕敬地接了起来,蕴森直接开门见山,没有一丝多余的废话。
“我们目前有多少柠桥的股份?”
“目前的话是持股28%,一直维持在第二股东的位置。”
这个突然打来的电话出乎周至明的意料。
三年前,他作为尔冬明面上的法人,公司事务的具体执行人,一直拥有仅次于陈蕴森的决策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陈蕴森也是全心信任他,甚少在具体事务上过问过他,如今突然问起柠桥,怕不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给他。
“您怎么突然问起柠桥了?”周至明谨慎问道,并做好了随时执行安排的准备。
“你这几天把近年来尔冬关于柠桥的投资情况发一份资料给我,除此之外,柠桥应提供给股东查阅的所有内部资料你也总结一份一起送过来。”
“明早我马上去安排。”
“以后可能还有很多事情要让你去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是。”
蕴森挂了电话,窗外的星空望入他眼中,寂静深夜,他竟然回忆起沱江之上的那一夜。
那夜里,他们仰望古城的星空,那夜空明明那么美,如今再望去,窗外的天,却是星子暗淡,漆黑无光。
分明同一片夜空,他却看出了美丑,大抵是如今的心境早已不同往日了。
柠青出院那天,公司里来了很多同事探望,她望着门口,那个期待着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
他好像从那天送了一速杜鹃花过来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病房里有些热闹,顾桥坐在空的病床上,静静地看着她和同事们谈话。
“陈总最近都不见人影,我天天都要面对那只魔鬼,真是太讨厌了。”林红朝她抱怨了起来。
“陈总最近很忙吗?”柠青忍不住问。
“不清楚,至少最近很少见到他,也可能是在谈大单吧,毕竟要为我们的生计负责。”
顾桥的手机响了,他走到窗旁接起了电话。
柠青听出了一些,大概是有股东想看看公司的财务状况。
晓晓从一进病房开始就一直没给顾桥好脸色,林红却恰恰相反,她对这个突然出现在病房里的大帅哥很感兴趣。
“这位英俊的先生是谁啊?”她问柠青。
柠青看向顾桥,却不知道要怎么向林红解释。
“我是什么身份,自然是她决定了。”顾桥挂了电话看向林红,微笑道。
林红已然明了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不再多问,只是朝她哀怨了起来,说是如今她们三个,竟然只剩了她一只单身狗。
晓晓被林红的话逗笑,脸色也不似方才那么难看了。
午间过后,所有看望她的人都回去了,柠青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院了。
蕴森的车停在医院停车场里较为僻静的一处。冬日的暖阳温柔而明媚,他坐在车中,远远地看着她走出医院,从他车旁走过,然后和她的父母一起上了应恒的车。
车子从他面前开了过去,靠窗而坐的柠青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突然转头往车窗外看去。
是蕴森!
车中的他正低着头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打,并未看见她。
她猛然想起舅舅在病房里对她说的那些话。
柠青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蕴森听到了铃声后接起电话,眼中的情绪却复杂难辨。
“蕴森,我出院了。”
“嗯。”
“……”
电话里,彼此都沉默了起来。
“我出差了,所有今天你出院了,我没有办法去看你。”他为今日没有来看她找起了借口。
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