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撒谎的人

家门口的那盏路灯已经坏了几天,也不知路政的人什么时候才会过来修好。

柠青在黑暗中打开房门,脖颈却在门合的那一刻,传来了一股冷意。

她的嘴被瞬间捂住了,一把尖锐的匕首明晃晃地抵在她的脖子上。

“安静点,我只劫财。”

她早被吓得不敢说话了,突然其来的状况已经让她连救命声也喊不出来。

正当她想乖乖的弃财保命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那一瞬间的光亮让柠青看清了歹徒的脸,恶人凶相。

也在那一瞬间,匕首划破皮肤的刺痛感便将她淹没了。

“怪你自己倒霉,这次再被抓我就不用出来了。”

门开了,夜风透了进来。

门又重新合上了,她眨了一下眼,星空闪着疏冷的星辉,这大概是今夜里最后的美景了。

眼皮乏得很,柠青慢慢地合上眼睛,脑海里却开始想起那些亲近的人。

她的亲人,爱人,还有朋友。

她想和所爱的人结婚,让爸妈早一点抱上孙子。

她想告诉顾桥,既然彼此相爱,不如将那些不愉快的过往通通揭过。

她还想,和蕴森一起静坐在山脚下,沐着徐徐的微风,欣赏壮观的落日。

意识已经渐渐抽离,她好像躺入了一个人的怀中。

“阿桥。”

唇角张合,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喊出来。

“别说话,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不会有事的。”

柠青难受地闭上眼睛,脸上却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那大概是顾桥的眼泪吧。

意识最终抽离之前,她想起了蕴森好像说过,流出来的血已经冷了,但落下来的眼泪却是热的。

原来是这般感觉,温柔的泪水容易让人眷恋人世。

再后来,她就毫无所觉了,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身旁坐了很多人,有她的舅舅应恒,有她的爸妈,还有蕴森,却唯独没有看见顾桥。

应欣看着女儿清醒过来,一颗悬着的心才算真的放下来了。

“阿柠,你是要吓死我才开心吗?”

一想起自己这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她又忍不住埋怨了起来。

被人抹了脖子她也不想的啊,谁让人生处处都充满了未知意外。

活着,可真好啊!

苏云河拍了拍一旁的蕴森,开口道,“快回去休息吧,这边有我们在,别担心。”

他起身走到她的病床边,看着眼前捡回了一条命的人,终于露出了几日未见的笑容来。

如此不修边幅的蕴森倒是难得一见,柠青勉力笑了笑,安抚道,“我没事了。”

“你终于没有忍心对我开出第三张空头支票。”

“不会的,等我出院了,一定好好给你过生日。”

“阿柠,让陈先生先回去休息吧,他已经几夜没有阖眼了。”

难怪他会看上去如此的疲惫,竟是几日没有睡好觉了,柠青心疼地看着他,轻声威胁道,“你再不回去休息,我会考虑继续言而无信的。”

“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蕴森最后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才向柠青爸妈告辞。

应恒送他到门口,转出病房时,却听到病房里,柠青声音微弱地问着,“阿桥呢,他不在吗?”

“他被叫去辨认伤你的歹徒了,应该快回来了。”苏云河道。

蕴森脊背一僵,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应恒问他。

“没什么,你回去吧,不必送我了。”

应恒最终还是立在病房门口,看着他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了,才回返病房内。

经过几日的修养,柠青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

蕴森从外地一趟急差回来,回家换了干爽的衣服,就驱车往医院过来了。

“我很感激他救了你一命,但有一说一,他为什么会刚好出现在我们家门口?”

病房里传出来应欣和柠青的谈话声,他在病房外止步。

“之前在一个酒会上我把人衣服弄脏了,我要赔一件给他,去还衣服回来的时候,他就跟过来了。”

看女儿还和他有牵扯,应欣已然十分不悦,“等你好了,你得跟我回禹州。”

“我不回去。”柠青固执道。

“不回去你想干什么,以为天高皇帝远我管不了你了是吧,你说你是不是不长记性,那种男人要是靠的住,我应欣就跟你姓。”

苏云河本在一旁沉默着,一听这话,突然笑了起来,“那感情好啊。”

“我教育女儿呢,你少说话。”应欣嗔怪道。

“他怎么就靠不住了?”柠青鼻头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他都把公司改名柠桥了,三年前就改了,他是爱我的,只是这其中出了一些误会。”

“误会?”应欣闻言气急,激动道:”那这几年,他去哪儿了,怎么不来找你。”

“可能他不知道我回禹州了,也可能他其实来找过我,但不知道我们搬到北塔路了。”

“全是立不住脚的借口,你少替他说话。”

“怎么会是借口,我昏迷之前,他为我掉的眼泪,难道那也能是骗人的?”

多说无益,应欣已不愿再谈此事,她突然看向苏云河,笑道,“要我说,我看那位陈先生就很靠谱,阿柠昏迷不醒的时候还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

“那不一样,我们只是朋友。”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是没有在你受伤的时候及时赶到你身边,还是没有在你受伤的时候在你边上哭一哭。你明明就不是来找我的,如果你也把我放在心上,也能记着弄坏了我的衣服也应该赔一件给我,你找我时我是一定会送你回家的,又怎么会让你如此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

蕴森苦笑了一声,终是在走廊里的休息椅上坐了下来,疲倦地闭上眼睛。

或许是潜意识里,他就从未认为自己时隔了这么多年还会输给顾桥,所以无论是莫萧的婚礼,南信的酒会,还是让她到离柠桥大厦只有一街之隔的宏微科技去审计,他都不愿意有意识地去阻碍或者避免他们见面。

然而什么朝夕相处,什么近水楼台,这一切从来敌不过她最初的心动。

“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现在一时冲动脑热,做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等有一日你又吃教训了,再回头,已经没有人会继续等着你了。”

“没那么严重,你不要对孩子说这些有的没得。”苏云河劝阻道。

“难道不是这个理儿,我当年不就死皮赖脸求你回来了吗,我只是不想她再走我的老路。”

“妈,我为什么要回头,既然他喜欢我,我也忘不了他,我们就应该继续在一起,也会一直在一起。”

阿柠,你既然这样对他矢志不渝,为什么还要来搅乱我的心,仗着对我有恩,我又喜欢你,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吗?

蕴森不愿再听,起身往医院外走去,却在门口碰见了刚好要进医院里来的应恒。

“应师兄。”

“一起进去吧。”

他将手中的水果和花递给应恒,“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应恒看着他疲惫异常的神态,有些心疼,问道,“你最近很忙?”

“刚出差回来。”

“这里有我们几个轮流看着,你不用太担心。”

“我确实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三年前,阿柠刚回到禹州的时候,就消沉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又一直抵触家里给她找的对象。”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蕴森诧异道。

“大概是我多想了,我有时候觉得你对她有意思。”

“那你确实想多了。”

“如此最好了,不然你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听不懂我的话。”

“我先走了。”

应恒见他已经转身要走,又叫住了他。

“她也许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过那个叫顾桥的人。”

蕴森未再言语,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医院门口。

应恒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杜鹃花束,又掂了掂果篮里的西柚,终是叹了一声,才往病房走去。

这世上,逃不过为情自苦的人真是太多了。

“这是蕴森送过来的,不过他好像有什么急事,在门口遇到我了,就让我直接带进来了。”

应恒将水果放到了病床边的桌子上,眼睛却盯住了瓶中的鲜花,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这瓶中的花谁送的?”

应欣应了他一句,“咱在这举目无亲的,还能是谁送的。”

他扭头看向正啃梨啃的欢快的柠青,“你如果已经决定和顾桥复合了,最好还是应该尽早和人讲明白。”

柠青疑惑地看向应恒,“说什么?”

“但愿你将来不会为了自己的选择后悔,因为一旦后悔了,你可能再无法挽回了,他哪怕依旧爱着你,也不会再愿意和你在一起了。”

应恒的话就这样一字一字用力地敲在她心上,沉重不已。

“阿恒,那小陈真的在追柠青啊?”应欣开口问。

“这很难看出来吗?”

“那孩子是不错,可惜阿柠就是死脑筋。”

“不过说起来,我们家可能也高攀不上。”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口中的小陈,他大哥陈琦森现在是南信资本的掌权者,而他手上估计也有将近一半的南信股权。在津市,或者远不止在津市,但凡名字里有个南字的多半都跟陈家有关。”

苏云河震惊于应恒说出来的这些话,终于不再沉默,开口问道,“是那个陈章序的南信资本?”

“那是他父亲。”

哪怕之前选婿的念头再强烈,此刻听到这番话,应欣已不再抱有念想。

有钱人家的门槛之高,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攀不进去的,更不愿意去攀。

她长长地叹了一声,“我还以为他就单纯是个大事务所的合伙人,这怎么还有这样一层身份。”

“开事务所估计只是他的一个乐趣罢了。”应恒说道。

柠青终于回过神来,却听到她舅舅说起蕴森的职业,便开口道,“那怎么会是乐趣,那是未雨绸缪。”

“未什么雨,绸什么缪?”

“难道不是么?”

她其实对自己曾经的解读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们家至今为止,还没出过什么败空家财的不孝子孙,要想坐吃山空,估计还得再努力几辈子。”

“竟是这样?”

“不然你以为呢?”

病房外突然有人敲门,应恒抬头往门口看去,原来是薛迟下了班过来探望。

他看着她,心情倒是莫名好了起来。

“薛迟学姐,你刚下班?”柠青笑道。

“我刚出差回来,又念着你的病情,放了行李就过来了。”

“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好看的,你跟我到外头去,我有话和你说。”

应恒说着接过她手中的水果递给了应欣,拉起她的手就往病房外走了。

应欣躲在病房里,一边偷听墙角,一边朝苏云河悄悄道,“有戏!”

“什么有戏?”

“当然是阿恒和薛迟姑娘了。”

柠青未以为意,无奈道,“舅舅在津市有女人,但肯定不是薛迟学姐,你想多了。”

“这姑娘品性看着不错,又是你学姐,你不觉得她要是能做成你小舅妈也挺好的。”

“妈,你怎么总是这样乱点鸳鸯谱!”

蕴森回到南洲道的家中时,灰蒙蒙的夜幕已经拉开。

他静坐在书房里,几丝凉风透过未被合上的门窗缝隙吹了进来,带翻了桌上的几张书页。

手中明明已经积攒了很多工作,他却一个数字也看不进去。

今日他从医院里回来,思绪就一直是反反复复的。

理性告诉他,所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东西,应该从冒起之初就被扼杀掉,于是,无数的手段和方案便在他的脑海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贪念和恐惧本来就是人性的弱点,它们难以被克服,他也不愿去克服,既有威胁,那么给他造成威胁的人便不应该再继续存在。

细思起来,在他对柠青投入的这段感情里,他已经筹谋了太久,却从始至终一无所获。

何以一无所获,也许从一开始,他的方法就错了。

深秋已至,空气早已泛凉,蕴森起身往书房南侧的书架走去,那里存放了一些工作资料。

冰冷的木地板就这么被他赤脚踩着,却不觉有凉意,他在书架旁拨通了周至明的电话。

对方很快就毕恭毕敬地接了起来,蕴森直接开门见山,没有一丝多余的废话。

“我们目前有多少柠桥的股份?”

“目前的话是持股28%,一直维持在第二股东的位置。”

这个突然打来的电话出乎周至明的意料。

三年前,他作为尔冬明面上的法人,公司事务的具体执行人,一直拥有仅次于陈蕴森的决策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陈蕴森也是全心信任他,甚少在具体事务上过问过他,如今突然问起柠桥,怕不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给他。

“您怎么突然问起柠桥了?”周至明谨慎问道,并做好了随时执行安排的准备。

“你这几天把近年来尔冬关于柠桥的投资情况发一份资料给我,除此之外,柠桥应提供给股东查阅的所有内部资料你也总结一份一起送过来。”

“明早我马上去安排。”

“以后可能还有很多事情要让你去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是。”

蕴森挂了电话,窗外的星空望入他眼中,寂静深夜,他竟然回忆起沱江之上的那一夜。

那夜里,他们仰望古城的星空,那夜空明明那么美,如今再望去,窗外的天,却是星子暗淡,漆黑无光。

分明同一片夜空,他却看出了美丑,大抵是如今的心境早已不同往日了。

柠青出院那天,公司里来了很多同事探望,她望着门口,那个期待着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

他好像从那天送了一速杜鹃花过来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病房里有些热闹,顾桥坐在空的病床上,静静地看着她和同事们谈话。

“陈总最近都不见人影,我天天都要面对那只魔鬼,真是太讨厌了。”林红朝她抱怨了起来。

“陈总最近很忙吗?”柠青忍不住问。

“不清楚,至少最近很少见到他,也可能是在谈大单吧,毕竟要为我们的生计负责。”

顾桥的手机响了,他走到窗旁接起了电话。

柠青听出了一些,大概是有股东想看看公司的财务状况。

晓晓从一进病房开始就一直没给顾桥好脸色,林红却恰恰相反,她对这个突然出现在病房里的大帅哥很感兴趣。

“这位英俊的先生是谁啊?”她问柠青。

柠青看向顾桥,却不知道要怎么向林红解释。

“我是什么身份,自然是她决定了。”顾桥挂了电话看向林红,微笑道。

林红已然明了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不再多问,只是朝她哀怨了起来,说是如今她们三个,竟然只剩了她一只单身狗。

晓晓被林红的话逗笑,脸色也不似方才那么难看了。

午间过后,所有看望她的人都回去了,柠青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院了。

蕴森的车停在医院停车场里较为僻静的一处。冬日的暖阳温柔而明媚,他坐在车中,远远地看着她走出医院,从他车旁走过,然后和她的父母一起上了应恒的车。

车子从他面前开了过去,靠窗而坐的柠青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突然转头往车窗外看去。

是蕴森!

车中的他正低着头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打,并未看见她。

她猛然想起舅舅在病房里对她说的那些话。

柠青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蕴森听到了铃声后接起电话,眼中的情绪却复杂难辨。

“蕴森,我出院了。”

“嗯。”

“……”

电话里,彼此都沉默了起来。

“我出差了,所有今天你出院了,我没有办法去看你。”他为今日没有来看她找起了借口。

撒谎!

点击获取下一章